青石镇的晨光带着山间的清冽,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镇子不大,却因地处南北往来的要道而颇为热闹,酒肆、客栈、杂货铺一应俱全,往来的行商与武者络绎不绝,空气中混杂着马粪、烈酒与药材的气味,透着鲜活的烟火气。
雪尘一行人住在镇东头的“悦来客栈”,二楼的客房宽敞明亮,推开窗便能看到镇外连绵的青山。此时,柳如烟正抱着念稳,坐在窗边逗弄,小家伙咯咯笑着,小手挥舞着去抓窗台上的盆栽;苏夫人则在整理行囊,将昨日采买的伤药与干粮分门别类;云溪捧着一本丹经,坐在桌旁看得入神,偶尔抬头与苏夫人说上几句话。
雪尘靠在门边,看着这温馨的画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落霞城的风波已了,虽然手段狠厉,却换来了此刻的安宁,对他而言,这便足够。
“阿尘,你看这青石镇的药材铺,竟有‘紫心草’卖,虽然年份浅了些,却也难得。”苏夫人拿起一株紫莹莹的药草,眼中带着几分欣喜,“正好可以给念安和念稳做些安神的香囊。”
“嗯,你看着安排就好。”雪尘点头,目光落在窗外街道上,神识若有若无地扫过往来行人——经过落霞城一事,他越发谨慎,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伙计略显恭敬的声音:“这位仙子,楼上客房都满了,只剩下一间……”
“无妨,便那间吧。”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隐约传入二楼。
苏夫人整理行囊的手猛地一顿,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怎么了?”雪尘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问道。
苏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楼梯口,嘴唇抿得发白,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柳如烟和云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放下手中的事,看向楼梯口。
片刻后,一个身着淡青色道袍的少女走上二楼。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纤细,面容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清冷与疏离。她的发髻一丝不苟,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气息沉稳内敛,竟是大宗师境的修为!
少女刚走上二楼,目光便与苏夫人对上,也是一愣,随即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娘……”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卿儿!”苏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瞬间涌出,快步上前,一把将少女拥入怀中,“我的卿儿,真的是你!”
这少女,正是苏夫人的长女,苏念卿!
雪尘站在原地,心中了然。他早从苏夫人偶尔的提及中得知,她有个长女名叫念卿,因天生经脉堵塞无法修炼,自幼便被送往北域的天衍宗,以求一线生机。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只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青石镇偶遇。
苏念卿被苏夫人抱着,起初有些僵硬,随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反手抱住苏夫人:“娘,我好想你。”
母女重逢的场景,看得柳如烟和云溪也眼眶发热。
许久,苏夫人才松开苏念卿,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都长这么高了,成大姑娘了……天衍宗的人待你好吗?你的身体……”
“娘放心,师父和师兄们待我很好。”苏念卿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三年前,宗门用‘通天藤’为我疏通了经脉,现在已经能修炼了,前不久刚突破大宗师境。”
“好好好……”苏夫人连连点头,喜极而泣,“能修炼就好,能活下去就好。”
苏念卿的目光越过苏夫人,落在雪尘身上,眼中的疑惑更甚。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普通的锦缎长衫,身上没有丝毫真气波动,却站在母亲身边,神色平静,仿佛与这家人极为亲近。
“娘,这位是……”苏念卿问道。
苏夫人这才想起雪尘,连忙拉着他的手,介绍道:“卿儿,这是雪尘,娘……娘现在的夫君。”
“夫君?”苏念卿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的疑惑变成了震惊,随即又化为浓浓的抵触,“娘,你说什么?他是你的夫君?他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
她上下打量着雪尘,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与敌意:“他是什么人?有什么修为?凭什么做我的继父?”
在天衍宗修炼多年,苏念卿早已养成了强者为尊的观念。在她看来,能成为母亲夫君的,必然是修为高深、德高望重之辈,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比自己还年轻的“富家子弟”。
雪尘神色平静,没有因她的态度而生气。他能理解苏念卿的感受——突然多出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继父,任谁也难以接受。
苏夫人见状,连忙解释:“卿儿,阿尘他……他虽是普通人,却很好,对我和你弟弟妹妹都极好。”她下意识地隐瞒了雪尘的实力,一来是雪尘自己的要求,二来也怕女儿难以理解。
“普通人?”苏念卿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娘,你怎么能嫁给一个普通人?天衍宗的长辈都说,女子嫁人当寻强者依靠,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能护得你周全吗?”
她的目光扫过柳如烟怀里的念稳,又看到苏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陌生女子,以及一个陌生的女丹师,眼中的抵触更深:“还有他们……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如烟抱着念稳,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云溪也觉得气氛僵硬,低头看着自己的丹炉。
苏夫人叹了口气,拉着苏念卿走到桌边坐下,慢慢将离开天衍宗后的经历讲了一遍,从遇到雪尘,到定居望海城,再到生下念安和念稳,语气温柔,却也带着对现状的满足。
苏念卿静静地听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当听到母亲竟为这个“普通人”生下两个孩子时,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雪尘,对苏夫人道:“娘!你糊涂啊!他一个普通人,怎么配得上你?你忘了当年为了给我求医,你受了多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安稳了,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人?”
在她看来,母亲当年为了她奔波劳碌,见识过太多强者的风光,如今却选择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定然是被蒙蔽了。
“卿儿,不得无礼!”苏夫人沉下脸,“阿尘不是你想的那样,他……”
“娘,我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苏念卿打断她,目光死死盯着雪尘,带着敌意,“我苏念卿的继父,绝不能是一个连真气都不会的废物!”
“卿儿!”苏夫人怒声道,“快给阿尘道歉!”
“我不!”苏念卿倔强地别过头,“除非他能证明自己配得上娘,否则,我绝不承认他!”
雪尘一直沉默地看着,此时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我是否配得上你娘,不需要向你证明。你娘选择我,自然有她的道理。”
“你!”苏念卿被他平静的态度激怒,“你一个普通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若不是看在娘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跟你废话?”
她身上的大宗师气息隐隐爆发,带着威压,试图让雪尘屈服。在她看来,对付一个普通人,这点威压足够了。
然而,雪尘站在原地,神色依旧平静,仿佛那威压对他毫无影响。
苏念卿心中一惊——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先天境武者,在她的威压下也该呼吸困难,这个普通人怎么会毫发无损?
“卿儿!”苏夫人再次厉声呵斥,同时释放出皇者境的气息,将苏念卿的威压挡了回去,“你太放肆了!”
苏念卿被母亲的气息震得后退一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娘,你……你已经是皇者境了?”她知道母亲当年只是王者境初期,这才几年,竟已突破皇者境,这速度未免太快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雪尘,难道……母亲的突破与他有关?可他明明是个普通人……
“这与你无关。”苏夫人冷冷道,“阿尘是我的夫君,是念安和念稳的父亲,以后也是你的长辈,你必须尊重他。”
苏念卿咬着唇,心中的抵触更深。她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维护这个“普通人”,甚至不惜与自己翻脸。在她的认知里,修炼界强者为尊,年龄从来不是问题,但实力却是底线。一个毫无修为的人,根本没有资格站在母亲身边。
“我不会承认他的。”苏念卿低声道,语气却很坚定,“除非他能在修为上胜过我,否则,我永远不会叫他一声‘爹’。”
在天衍宗,实力就是一切。她坚信,只有强者才配拥有尊重,才配保护母亲。眼前这个少年,显然不符合她的标准。
雪尘看着苏念卿倔强的侧脸,心中没有恼怒,反而生出几分理解。这孩子自幼在宗门长大,受强者为尊的观念影响太深,又与苏夫人分离多年,对突然出现的自己充满抵触,实属正常。
“你想比什么?”雪尘淡淡问道。
苏念卿一愣,没想到他会接话,随即冷笑道:“自然是比修为!你若能接我一剑,我便暂时不反对你和娘在一起。”她刻意降低了要求,在她看来,一个普通人,连她一剑的余波都承受不住。
“卿儿!”苏夫人急了,想要阻止。
雪尘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然后对苏念卿道:“可以。但我若是接下了,你便要安分些,至少,不能再对我娘子无礼。”
“一言为定!”苏念卿立刻答应,她不信雪尘能接下自己一剑。
柳如烟抱着念安,紧张地看着雪尘,小声道:“阿尘,你别冲动,她是大宗师境……”
云溪也道:“是啊,先生,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置气。”
雪尘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对苏念卿道:“楼下院子宽敞,去那里吧,免得损坏了客栈的东西。”
苏念卿冷哼一声,转身下楼。
雪尘跟在后面,苏夫人等人也连忙跟上,个个忧心忡忡。
客栈后院的空地上,苏念卿拔出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大宗师境的气息尽数释放,凌厉的剑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
“准备好了吗?”苏念卿看着雪尘,眼神锐利。
雪尘站在她对面三丈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平静:“请。”
周围的护卫和客栈伙计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一个大宗师境的少女要对一个普通人出手,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苏夫人紧紧攥着拳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雪尘的实力,却也怕他失手伤到念卿,更怕念卿真的伤到他(哪怕只是表面上),让母女关系更加僵硬。
苏念卿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冲向雪尘,长剑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他的胸口!这一剑看似迅猛,却留了三分力,她虽不认可雪尘,却也不想真的杀了母亲的夫君。
就在剑尖即将刺中雪尘的瞬间,雪尘的身影仿佛模糊了一下,如同鬼魅般向后飘出半尺,恰好避开了剑尖。
“咦?”苏念卿一愣,没想到他能避开,手腕一转,长剑变刺为削,横扫雪尘的腰侧。
雪尘脚下步伐变幻,看似缓慢,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剑锋,如同闲庭信步。
苏念卿越打越心惊。她的剑法在天衍宗同辈中算得上佼佼者,可面对这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却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对方的身法看似杂乱无章,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至理,总能预判她的攻击轨迹。
周围的人也看呆了。他们看不到雪尘的真气,只看到一个普通人在大宗师境的剑下闪转腾挪,轻松写意,仿佛在跳一支优雅的舞蹈。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护卫喃喃道。
“他到底是不是普通人啊?”客栈伙计揉了揉眼睛。
苏念卿越打越急躁,剑招越发凌厉,甚至用上了天衍宗的绝学“流云十三式”,剑气纵横,将雪尘周身三丈都笼罩其中。
雪尘依旧不闪不避,只是身形微动,便将所有剑气避开。他甚至还有闲心对紧张的苏夫人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够了!”苏念卿猛地收剑后退,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她知道,自己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他身上为何没有丝毫真气波动?
“我输了。”苏念卿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她虽然骄傲,却也愿赌服输。
雪尘走到她面前,淡淡道:“我不需要你承认我,只希望你能尊重你娘的选择。她这些年不容易,不要再让她为难。”
苏念卿沉默不语,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想不通,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没有真气波动,却能轻松避开自己的全力攻击,这份实力,恐怕连宗门的长老都未必能做到!
苏夫人连忙走上前,拉着雪尘和苏念卿的手,笑道:“好了好了,误会解开就好。卿儿,快跟娘上楼,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苏念卿被苏夫人拉着,忍不住又看了雪尘一眼,眼中充满了疑惑与探究。这个“继父”,实在太神秘了。
一行人回到二楼客房,气氛比刚才缓和了许多。苏夫人拉着苏念卿问长问短,从宗门的日常聊到修炼的感悟,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
苏念卿虽然依旧对雪尘有些抵触,却不再出言不逊,只是偶尔偷偷观察他。她看到雪尘耐心地给念安喂水,看到他笑着听柳如烟讲望海城的趣事,看到他与云溪讨论丹草的药性,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丝毫没有普通人面对大宗师的拘谨。
她心中越发肯定,这个少年绝非凡人。只是他为何要隐藏实力?又为何会选择做一个“普通人”?
雪尘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对她笑了笑,神色温和,没有丝毫敌意。
苏念卿连忙低下头,心跳竟有些加速。
柳如烟看着这一幕,悄悄对苏夫人笑道:“我看卿儿也不是真的抵触阿尘,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相处久了,自然会明白阿尘的好。”
苏夫人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如今长女归来,虽然有小摩擦,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云溪捧着丹经,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她觉得这家人真是有趣,看似平凡的少年夫君,皇者境的温婉夫人,大宗师境的倔强长女,还有两个懵懂可爱的幼儿……每个人身上都仿佛藏着故事。
夕阳西下,将青石镇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客栈二楼的客房里,欢声笑语不断,母女重逢的喜悦渐渐冲淡了初见的隔阂。
雪尘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晚霞,心中平静。苏念卿的出现,是个意外,却也让这个家更加完整。他知道,要让这个倔强的长女真正接纳自己,还需要时间,但他有足够的耐心。
毕竟,他早已习惯了隐藏与等待。
北域的旅途还在继续,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但此刻,因为苏念卿的加入,这趟旅途又多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而苏念卿看着那个沐浴在晚霞中的少年背影,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查清楚,这个神秘的“继父”,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