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刚挣扎着从“秩序迷城”的冰冷死寂中挣脱，意识回归现实的荒原，冷汗浸透重衣，心神犹在剧烈震颤。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握紧手中微微嗡鸣、似乎在呼应他内心混乱的秩序之刃，目光首先投向不远处同样被龙瞳光柱笼罩的韩逸梦和李鑫隆。
韩逸梦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脸色略显苍白，但气息还算平稳，周身道域虽被压缩到极致，却依旧顽强流转，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在“秩序”与“混沌”间维持微妙平衡的韵味。云璎珞正守在他身旁，肩头平衡之眼全开，眸中混沌星芒与秩序纹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似乎在竭力稳定韩逸梦的幻境，避免其被彻底吞噬。
李鑫隆的状况则要糟糕得多。他面目狰狞，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周身煞气如同失控的火焰般疯狂燃烧、扭曲，皮肤下血管暴起，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进行着最惨烈的搏杀。赵永奎和张茜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却不敢贸然触碰，生怕引发更严重的反噬。
而其余未被卷入核心幻境的众人，包括万兽城的驯兽师们，虽然也被龙威和残余幻境波动影响，个个脸色难看，但至少还能勉强维持阵型，警惕着周围虎视眈眈、却因龙瞳威压而暂时不敢靠近的发狂兽群和那几名逡巡不前的牧灵者。
徐永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余悸与对韩逸梦道境的那一丝复杂探究。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助他们脱困。他目光扫过战场，最后落在云璎珞身上，传音道：“云道友，韩逸梦情形如何？可能助其稳定心神，脱离幻境？”
云璎珞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传来：“他的道心稳固，幻境虽强，一时无虞。但此幻境直指道根本源，凶险异常。他在尝试…平衡与化解。徐典狱长，李道友那边煞气冲霄，幻境恐是引动了他心中最暴戾的杀意与战斗执念，需外力介入，助其宣泄或压制，否则恐有入魔之危。”
徐永刚看向状若疯魔的李鑫隆，眉头紧锁。以秩序之力强行压制煞气？想起之前峡谷中“净化”过头的教训，他心有余悸。但此刻别无他法。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尝试以更温和的秩序之力疏导李鑫隆体内狂暴煞气时，眼角余光瞥见韩逸梦周身道域流转间，一丝极其隐晦、却与之前将他从“秩序迷城”中惊醒的那缕“混沌变数”同源的波动，悄然溢出，并非针对李鑫隆，而是…仿佛在对抗自身幻境时，无意识地逸散出些许关于幻境内容的“碎片”与“回响”。
这些“碎片”微弱而混乱，本不足以构成完整信息。但徐永刚刚刚经历过自身道心的剧烈震荡与重塑，感知正处于一种异常敏锐的状态。加上他修为精深，对“道”与“念”的感应远超常人。无意间捕捉到的一丝来自韩逸梦幻境的、关于“算计”、“交易”、“价值”的冰冷余韵，让他心神猛地一动。
这不是韩逸梦的道！韩逸梦的道是“平衡”，是包容“秩序”与“混沌”的“变数”。而这股余韵中透出的，是一种将万物包括自身都置于天平上衡量、追求绝对“利益最大化”的极致冰冷与算计…这感觉，如此熟悉…
一个名字浮现在徐永刚脑海——陈云水！
是了，这必定是韩逸梦在自身幻境中，以其“平衡”之道感知或推演到的，属于陈云水若在此地、可能面对的幻境景象！龙兽残念的幻境拷问，直指内心最深处执念与“道”的缺陷。陈云水不在此处，但其“道”的痕迹，或许被龙兽残念捕捉，或许被韩逸梦的“平衡”之道感应，化作了这逸散出的冰冷余韵。
徐永刚不由自主地，分出一缕心神，尝试捕捉、解析那逸散的冰冷余韵。一幕幕模糊、扭曲、却令人心悸的画面与感受，断断续续地涌入他的感知…
…
那是一个由无数纵横交错、明暗闪烁的光线构成的世界。每一条光线都是一个“价值评估轴”，上面跳动着无穷无尽的数据流：资源点数、战力估值、情报价值、潜在风险系数、情感羁绊权重、道德成本贴现率…世间万物，无论是灵石法宝、功法秘籍、人情世故、甚至是一个微笑、一次呼吸、一缕思绪，都被强行量化，标上了不断浮动、精确到小数点后无数位的“价值”。
在这世界的中心，陈云水站在那里。他如鱼得水，双手如同最灵巧的操盘手，拨动着周围无数道“价值评估轴”。他看到一处“资源富集点”，立刻计算出最优获取路径与代价，用“少量情报”和“未来合作承诺”与看守的“幻象守卫”达成交易。遇到“强敌”，他迅速评估对方弱点、己方损耗、战斗收益，然后“恰到好处”地引动另一处“危险环境”，借力打力，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战果。甚至面对“同伴遇险”，他也能在瞬息间计算出救援成本、成功概率、同伴剩余价值、以及救援行为带来的“声誉增值”与“潜在人情债”，然后做出“最合理”的选择——救，或不救，如何救，都只是冷冰冰的最优解。
他的“修为”随着一次次成功的“交易”与“算计”飞速膨胀，掌控的“价值轴”越来越多，能调动的“资源”越来越庞大。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这个世界的神，无所不能，一切尽在掌控。
然而，渐渐地，他发现有些“评估轴”开始不受控制地缠绕上他自己。一条名为“情感价值”的光线，试图量化他对故乡的思念、对逝去亲友的缅怀、乃至…对自身存在的认同感。另一条名为“记忆成本”的轴线，开始评估他那些“无用”的童年记忆、失败的经历、痛苦的感悟是否值得保留，是否占据了“存储空间”和“处理效能”。甚至有一条名为“本我优化”的主轴，开始不断弹出提示：
“检测到情感模块冗余，产生非理性决策倾向，建议剥离。”
“记忆碎片‘第一次炼丹失败’产生负面情绪波动，降低计算效率0.001%，建议格式化。”
“自我认知存在模糊区间，产生‘存在意义’疑问，消耗算力，建议植入标准‘天道星精英特使’人格模板，覆盖率达99.7%。”
陈云水脸上的标准微笑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痕。他试图计算“剥离情感”、“格式化记忆”、“覆盖本我”的长期收益与风险。然而，他发现，当他将自己的“情感”、“记忆”、“本我”也完全纳入这个冰冷计算体系后，算法陷入了某种悖论般的死循环。
“情感剥离后，如何评估‘愉悦’、‘满足’等正向情绪的价值？没有这些，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动力何在？”
“记忆格式化，失去‘自我’认知，那么达成‘利益最大化’的主体是谁？这个‘最优解’对谁而言是‘优’？”
“覆盖本我…我还是‘我’吗？如果不是，‘我’的利益最大化，又有何意义？”
无数矛盾的数据流、冲突的评估结果、无法自洽的逻辑链条，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满了陈云水全身。他引以为傲的、能计算一切的天平，在称量“自我”时，失去了准星。他那永远从容的微笑彻底僵住，眼中开始倒映出无数疯狂闪烁、自我冲突的数据乱流。他的身影在“绝对理性”与“存在虚无”之间剧烈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自身那套极致算计的体系反噬、撕裂、同化为一具只知计算、却没有“自我”意义的傀儡。
就在这崩溃边缘，幻境虚影中，竟然凝聚出一个与陈云水一模一样、但眼神更加空洞纯粹、仿佛由无数代码构成的“光影陈云水”。这个“最优解”版本的自己，用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对他劝说：
“检测到逻辑冲突与资源内耗。情感、记忆、模糊自我认知，皆是低效冗余，是计算误差与风险的源头。格式化它们，升级为纯粹计算体。计算效率提升300%，决策准确率提升至理论极限。你将成为完美的‘利益化身’，再无迷茫，再无痛苦。此乃…终极进化。”
这诱惑赤裸而恐怖。陈云水的虚影剧烈颤抖，一半面孔挣扎着维持“自我”，另一半却开始向着那空洞的“代码脸”转化…
…
徐永刚猛地切断了对那冰冷余韵的感知，后背再次渗出一层冷汗。这一次，不是因为自身道心受创，而是因为窥见了另一种走向极致的“道”所带来的、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
绝对的秩序，导致死寂。绝对的算计，导向虚无的傀儡。
那陈云水平日里长袖善舞，精于权衡，看似圆滑变通，实则其“道”的根基，竟是如此冰冷、脆弱，一旦深究，竟有自毁之危！徐永刚此刻对陈云水的“功利平衡”之道，有了远比之前更加深刻、也更加警惕的认识。此人心机深沉，算计入骨，其道缺陷亦在于此，可谓双刃之剑，伤人亦能伤己。
同时，他也对韩逸梦的“平衡”之道有了新的看法。能感知甚至“推演”出陈云水幻境的可怕，说明韩逸梦对“道”的洞察力极为敏锐。而他自身在幻境中，显然也在以“平衡”应对，并未如陈云水般陷入自毁悖论，亦未如自己般险些被“秩序”同化。
就在徐永刚心念电转之际，云璎珞肩头平衡之眼光芒骤然大放！她双手结印，一道柔和的、蕴含着梦境安抚与混沌包容之力的光晕，如同水波般漫过韩逸梦的身体。
与此同时，徐永刚也压下心中杂念，对李鑫隆出手。这一次，他不再使用简单粗暴的“净化”，而是尝试将秩序之力转化为一道道柔和的、带着“疏导”与“规束”意味的淡金色锁链，如同织网般，缓缓缠绕上李鑫隆周身狂暴的煞气，并非强行压制，而是引导其有序流转、宣泄。
或许是徐永刚自身对“秩序”的理解经历了蜕变，这一次的疏导竟出奇地顺利。李鑫隆体内狂暴的煞气在秩序锁链的引导下，逐渐变得不那么混乱，他脸上的狰狞也稍稍缓和。
另一边，韩逸梦周身道域的流转也骤然加快，一股更加清晰的、混合着“秩序”、“混沌”、“守护”、“变数”的复杂道韵勃发，将那暗金龙瞳投射在他身上的光柱冲击得剧烈波动。
“破！”
韩逸梦猛地睁眼，低喝一声。笼罩他的暗金光柱应声而碎！他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坚定，显然已成功渡过幻境拷问，对自身“平衡”之道的理解似乎更进一层。
几乎同时，在徐永刚的疏导与赵永奎、张茜的护持下，李鑫隆也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周身煞气猛地向内一收，随即轰然爆发，将那暗金光柱震散！他踉跄两步，被赵永奎扶住，大口喘息，眼中赤红退去，只剩下疲惫与一丝后怕，但那股凶悍之气似乎沉淀了下来，少了几分浮躁。
随着韩逸梦和李鑫隆脱困，那双悬浮于空中的巨大龙瞳虚影，似乎耗尽了力量，缓缓闭上，随即消散于无形。那股令人心悸的龙威也骤然减弱大半。
荒原之上，重归相对的平静，只余遍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徐永刚看着脸色苍白的韩逸梦，又看看疲惫不堪的李鑫隆，最后目光扫过那些同样刚刚从各种程度较轻的幻境影响中挣脱、心有余悸的万兽城驯兽师和天道星修士，心中暗叹。
这龙兽残念的幻境拷问，虽未造成实质性伤亡，却比任何刀剑相加的战斗，更加凶险，直指人心。经此一遭，恐怕每个人，都对自身的“道”，对前路，有了新的审视与反思。
而他自己，对“秩序”，对“变数”，甚至对陈云水那可怕的“算计”，都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认知。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但也…隐约透出不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