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血海深处,古战域入口。
那是一个悬浮于血色漩涡中心的、由无数巨大骸骨与锈蚀金属构筑而成的、形似远古祭坛的残破平台。平台周围,空间扭曲,时间流速异常,仿佛独立于修罗道星之外。唯有身负“鼎钥印记”者,才能踏足其上。
韩逸梦七人,在战九霄混合着羡慕、嫉妒、以及一丝“老子捡回来的宝贝疙瘩真要飞了”的怅然的目光注视下,依次踏上骸骨平台。平台中央,那幽深的漩涡通道如同巨兽之口,静静等待着。
“记住,古战域内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机缘自取,生死自负。若遇不可抗之力,捏碎此符,或可保一命,但也会被立刻传送出来,失去资格。” 战九霄最后丢给每人一枚粗糙的骨符,便头也不回地驾起遁光离去,似乎不想看他们消失的背影。
七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纵身跃入漩涡。
天旋地转,时空置换。与上次被露珠传送的混乱狂暴不同,这一次的传送平稳而深沉,仿佛穿越一条流淌着无尽岁月与战意的血色长河。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
他们出现在一片难以形容的天地。
头顶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不断变幻着暗红、铁灰、惨白等颜色的混沌天幕,偶尔有巨大的、仿佛由凝固血块构成的“云朵”缓缓飘过。大地是暗沉的红褐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谷、高耸如剑的奇峰、以及无数深不见底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到令人发指、却又充满无尽杀伐与暴戾意志的血煞灵气,比之外界浓郁了何止百倍!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天地间,到处飘荡着淡淡的、半透明的虚影,有人形,有兽形,有难以名状的扭曲形态,它们无声地咆哮、厮杀、重复着远古战场上的某个片段,然后又消散,重新凝聚。
这里,便是血海核心,古战域。上古大战的碎片时空,修罗道星最古老、最残酷的战意与煞气沉淀之地。
而在古战域的中心,一座完全由无数兵器残骸、巨大骨骼、以及破碎战甲堆砌而成的、高达千丈的“尸山”之巅,一枚约有房屋大小、通体呈现深邃暗红色、表面流淌着如同熔岩与血液混合物的奇异光泽、缓缓自转着的“鼎钥碎片”,静静悬浮。
碎片每一次转动,都引得整个古战域的残魂虚影为之嘶吼,无尽血煞灵气为之潮涌。一种浩瀚、古老、蕴含着无上战意与轮回气息的威压,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无需指引,手腕上的印记已滚烫如火,与那巨大的碎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就是……修罗道的鼎钥碎片?” 袁庆林仰头望着那庞然大物,声音都有些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畏惧。
“想要得到它的认可,恐怕没那么简单。” 张茜神色凝重,她感到那碎片散发出的威压,对神魂有着极强的压迫与拷问之意。
韩逸梦与云璎珞并肩而立,望着那碎片,眼神沉静。他们能感觉到,碎片散发出的,并非单纯的敌意,而是一种……考验,一种筛选。
果然,当七人尝试靠近“尸山”时,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意志场降临,将他们分别拉入了一个独立的、由碎片力量构建的“心象空间”,直面各自内心最深处、与“战斗”、“杀戮”、“征服”、“欲望”相关的执念与魔障。
袁庆林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由无数流光溢彩的上古丹方、堆积如山的珍稀神药、罕见的天材地宝构成的世界里。丹香扑鼻,药气冲霄,每一种材料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每一种丹方都仿佛在向他招手,承诺着炼制成功后的无上荣光与力量。他甚至“看”到了一尊传说中早已失传的“造化乾坤鼎”虚影,在向他发出共鸣。
“我的……都是我的!” 袁庆林双眼放光,呼吸急促,下意识地就要扑上去,掏出丹炉开始疯狂炼丹。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一株“九转还魂草”的瞬间,他脑中残存的理智与这些日子在修罗道星磨砺出的警觉猛然拉响警报:不对!这里是考验!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些宝物出现的时机、种类都太过完美,完美得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猛地停住脚步,额头冷汗涔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淹没理智的贪婪,闭上眼睛,开始疯狂背诵他自己胡编乱造、用来在炼丹时保持冷静的《炼丹师冷静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丹炉虽好,小命要紧;材料是假,考验是真;贪心一起,道心蒙尘;冷静,冷静,再冷静……”
他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甚至咬破舌尖,以剧痛刺激自己。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无尽宝山与神药虚影,如同泡影般缓缓消散,只剩下那枚巨大的鼎钥碎片,在他意识中投下一道认可的光辉。
李鑫隆的考验则简单粗暴得多。他置身于一片无边血海,对面站着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神更加疯狂暴戾、气息不断攀升的“战意化身”。化身不言不语,见面就杀,刀法狠辣,与他如出一辙,甚至更强。李鑫隆怒吼迎战,两人在血海中疯狂对砍,鲜血四溅,伤口不断增加。那化身仿佛不死不灭,每次被击倒,都会立刻站起,变得更强。
李鑫隆从暴怒,到疯狂,到麻木,最后打到力竭。他拄着刀,喘着粗气,看着对面那个同样伤痕累累、却依旧战意沸腾的化身,忽然觉得有点……无聊。这样打下去,有什么意义?杀了一个自己,还会有下一个吗?
他索性一屁股坐在血海里,对着那再次冲来的化身摆了摆手:“等等,打累了,歇会儿。”
那化身一愣,似乎没料到这种反应,动作不由得一滞。
李鑫隆也不管它,自顾自地嘀咕起来:“你的‘力’很足,但‘势’好像总差那么点意思。刚才那一刀,若是斜劈三分,借我退势,或许能破开我的防守。还有,你每次重生,力量是强了,但招法却更僵了,不如刚开始灵动……” 他竟开始对着这个要杀自己的化身,探讨起刀法心得来。
那化身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露出一丝茫然,随即竟然也坐了下来,侧耳“倾听”。渐渐地,化身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化作一道精纯的战意,融入李鑫隆体内。他通过了考验,领悟到战斗并非只有无尽的杀戮,也可以是技艺的切磋、对“道”的探索,乃至对自身的认知。
张爱春面对的,是一座由无数闪烁着宝光的奇珍异宝、功法玉简、神兵利器堆成的、直插云霄的“宝山”。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拿走它们,这些都是你的!你可以变得更强,重振狐族,甚至成为万妖之主!”
张爱春怦然心动,但他自幼接受狐族“等价交换”、“不取无主无缘之财”的教育,加上这段时日的历练,心性已非昔日可比。他强忍着诱惑,对着宝山拱了拱手,朗声道:“无功不受禄。晚辈张爱春,愿以身上所携之物,换取一件信物,以证机缘。”
说着,他将从地狱道星带来的、所剩不多的特产矿石、药材,袁庆林炼制的几瓶丹药,甚至自己记录的部分狐族见闻与粗浅幻术法诀,一一取出,摆放在面前。然后静静等待。
宝山沉默片刻,一道光芒扫过他拿出的东西。随即,一块不起眼的、刻着简单兽纹的青铜残片,从宝山中飞出,落在他手中。与此同时,那些拿出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交易达成。张爱春手握残片,心中明悟,真正的收获,并非贪婪占有,而是基于平等与诚意的交换与认可。
赵永奎面对的是千军万马的冲杀,他必须守护身后一座摇摇欲坠的关隘。张茜则陷入无尽幻境,需以狐族智慧辨明真假,守护本心。两人各自凭借坚定的意志与对自身之道的理解,历经苦战,也先后通过了考验。
韩逸梦与云璎珞的考验最为特殊。他们并未被分开,而是共同面对一片不断崩塌、又不断重组的混沌星空,星空中回荡着“外道古神”充满诱惑与毁灭的呓语,试图扭曲他们的道心,引诱他们走向绝对秩序或绝对混沌的极端。两人携手,以“幻真混沌道域”为基,以“平衡之眼”为引,在呓语与毁灭中,坚定不移地维持着自身“平衡”之道,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最终将那片混沌星空,化为滋养自身道域的养分。
当七人先后通过考验,意识回归本体时,那巨大的鼎钥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光芒如同七道桥梁,分别连接碎片与七人手腕的印记。
轰!轰!轰!轰!……
连续七道磅礴到难以想象的能量洪流,夹杂着浩瀚的修罗战意、血煞精华、以及碎片中蕴含的轮回法则碎片,顺着光桥疯狂涌入七人体内!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韩逸梦与云璎珞。他们本就达到合道后期巅峰,只差临门一脚。此刻在这股超越合道层次的力量灌溉与法则洗礼下,那道窥探天地本源奥秘的“窥天境”屏障,轰然破碎!两人气息疯狂暴涨,周身道韵与天地规则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举手投足间,仿佛能引动一方天地之力,对未来有了模糊的预感,对过去有了更深的洞察。正式踏入窥天境初期!
紧接着是李鑫隆和赵永奎。他们刚刚晋升合道初期,境界未稳。此刻在碎片能量与战意法则的灌注下,修为如同坐火箭般飙升,合道初期的壁垒被轻易冲破,一路高歌猛进,直达合道中期!李鑫隆周身煞气更加凝练,隐隐有兽吼相随;赵永奎枪意冲霄,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
袁庆林、张爱春、张茜三人,也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体内灵力沸腾,金丹碎裂,元婴凝实,神魂与法则交融,引动了各自的合道天劫!劫云在古战域上空汇聚,却很快被碎片散发的光芒冲散大半,剩下的劫雷成了淬炼肉身的工具。三人有惊无险,成功渡过天劫,正式踏足合道初期!袁庆林感觉自己对丹道与材料的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张爱春狐族血脉进一步纯化,幻术大增;张茜则容颜似乎都年轻了几分,气息更加深邃。
当能量灌注渐渐平息,那巨大的鼎钥碎片,也化作一道流光,一分为七,分别融入七人手腕的印记之中。原本模糊的战戈印记,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化为一枚复杂玄奥、仿佛由无数细微符文与战纹构成的立体印记,深深烙印在血肉与神魂深处。与此同时,海量的、关于“六道轮回体系”、“轮回古鼎”、“外道古神镇封”、“鼎钥使命”的零散信息,以及一股沉重如山的责任与宿命感,也涌入了七人识海。
他们明白了,自己已然成为“持钥者”,踏上了寻找其他碎片、重聚古鼎、应对未知古神危机的漫长征途。
就在七人消化着收获,稳固着境界时,古战域的天幕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守墓人的身影浮现。他看着气息大变的七人,尤其是韩逸梦与云璎珞身上那隐隐超脱此界规则的“窥天”道韵,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时间到了。古战域即将封闭,下次开启不知何年。既然你们已得碎片认可,老夫便送你们一程,前往下一处碎片可能所在之地——畜牲道星。”
他抬手一挥,古战域中心,那原本悬浮碎片的下方,一座尘封的、刻满了各种狰狞兽形符文的巨大传送阵,缓缓从尸山中升起,散发出苍凉古老的时空波动。
“此阵乃上古所留,可定向传送至畜牲道星外围。但坐标模糊,落点难料,一切看你们造化。站稳了!”
守墓人双手结印,古老的法诀打入传送阵。顿时,阵中兽形符文逐一亮起,发出震天兽吼,血色光芒冲天而起,将七人笼罩。
临传送前的最后一瞬,袁庆林鬼使神差地,偷偷从怀里摸出几颗他这几天用古战域特产临时炼制的、效果不明、但肯定能留下强烈“纪念”气息的“修罗留念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在了传送阵边缘的骨堆里。心中默念:“此丹内蕴我独门印记与一缕混沌丹气,若后有缘人至此,或可触发,也算我到此一游的证明……或者,制造点小惊喜?”
下一秒,血色光柱达到极致,七人身影瞬间消失。
守墓人看着空荡荡的传送阵,又看了看袁庆林埋丹的位置,嘴角抽了抽,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身影缓缓淡去。
……
传送的眩晕感与时空拉扯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在无数狂野、蛮荒、充满兽性嘶吼的混乱规则碎片中穿行。
当双脚再次踏上实地,七人甚至来不及观察周围环境,便被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几乎令人窒息的灵气(或者说,充满了原始野性与生命力的蛮荒能量)冲击得一个踉跄。这能量极其精纯,却又无比狂暴,如同未经驯化的洪荒巨兽,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撕碎、同化、吞噬一切外来者。
天空,三轮妖月高悬。一轮赤红如血,仿佛滴血的兽瞳;一轮苍白如骨,散发着冰冷死寂的辉光;一轮则呈暗金色,瞳孔般的纹路缓缓旋转,如同活物的眼眸,冰冷地俯瞰大地。三轮妖月投下的光辉交织,将这片苍茫天地映照得光怪陆离。
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植被巨大而狰狞的原始森林,是怪石嶙峋、如同巨兽脊骨的山脉,是奔腾咆哮、水色浑浊的巨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鲜血、以及无数种陌生而凶戾的气息。远处,震耳欲聋的兽吼、禽鸣、以及令人牙酸的厮杀与骨骼碎裂声,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这里,便是畜牲道星。一个将“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法则演绎到赤裸裸、毫无掩饰的蛮荒世界。
然而,没等七人仔细适应这比修罗道更加原始野性的环境,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阵激烈的厮杀声、爆炸声、以及隐约熟悉的灵力波动,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大约数里之外,一片相对开阔的、仿佛被巨力硬生生推平的林间空地上,一场混乱的战斗正在上演。
交战一方,是数百名穿着简陋兽皮、脸上涂抹着各种狰狞图腾、身上或多或少带着野兽特征的人形生物。他们或徒手,或持着粗糙的骨棒、石斧,或驾驭着各种体型庞大、气息凶戾的妖兽,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对面的防线。
而被冲击的防线,则显得与这蛮荒世界格格不入。那是由数十座简易但结构严谨的金属塔楼、闪烁着灵力光芒的阵盘、以及上百具动作略显僵硬、但悍不畏死的金属战傀组成的防御圈。塔楼上不时射出一道道炽白的、带着秩序净化气息的光束,将扑来的妖兽或半兽人击退、灼伤。阵盘撑起淡蓝色的护罩,抵挡着远程投掷的巨石与毒液。金属战傀则结成战阵,挥舞着制式兵器,与冲上来的敌人展开血腥的肉搏。
防御圈内,隐约可见一些穿着地狱道星风格服饰的修士在紧张地操控着塔楼与阵盘,补充着战傀的能量。而在防御圈后方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一个穿着略显狼狈但眼神依旧精明的身影,正手持一件改造过的、形如喇叭、不断闪烁着电火花的简陋法器,对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灌注灵力,发出焦急无比、甚至带着一丝哭腔的呐喊:
“老韩!老云!是你们吗?!感应到印记波动了!快!快过来救命啊!这帮畜生!野人!蛮子!根本不讲道理!看见我们的蘑菇试验田长得好了就想抢!我的最新品种‘铁甲荆棘菇’和‘爆炎灯笼菇’刚有点眉目,试验田就要被踏平了!徐永刚那个死脑筋还在前面硬扛,快顶不住啦!!!”
那声音,那语调,那熟悉的、充满算计又透着绝望的腔调——不是陈云水,还能是谁?
而防御圈最前方,一道周身笼罩在淡金色秩序灵光中、手持一柄布满裂痕的“秩序之刃”、正与三名气息堪比合道初期的兽皮壮汉厮杀得难解难分、身上已有多处挂彩的刚毅身影,正是徐永刚!
韩逸梦与云璎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错愕、无奈,以及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来,这畜牲道星的“欢迎仪式”,还真是……别开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