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归矛盾，训练还得继续。
第四天上午，训练内容是全队合练。二十个人分成两组，在标准对战平台打模拟战。林枫带一队，苏小妍带另一队，陆北辰作为维修组代表，在旁边做实时监测。
打得很激烈。
虽然只是训练，但两边都憋着一股劲。林枫那队进攻很猛，压着苏小妍这队打。苏小妍这边防守做得不错，但反击的机会不多。
陆北辰站在场边的监控台前，看着屏幕上十台机甲的实时数据。能量消耗、装甲状态、系统负荷、神经接驳同步率……一排排数字和曲线在跳动。
打到二十分钟左右，林枫的机甲数据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波动。
很细微，几乎看不出来。左侧膝关节的应力数值，在一次急停转身的动作后，比正常值高了大概百分之三。然后恢复正常。
陆北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调出那个时间点的动作回放，放慢速度看。
机甲在高速前冲中突然右转，左腿承重，膝盖关节处的液压系统压力瞬间飙升，但还在设计范围内。问题是，压力释放的速度比正常慢了零点零几秒。
就这一点点延迟，让关节多承受了额外的负荷。
一次可能没事。但如果每次急转都这样，累积起来，关节内部的密封件可能会提前磨损，严重了甚至会导致液压泄漏。
训练还在继续。林枫的机甲又做了几次类似的急转动作。每次，左膝的应力峰值都会高一点，虽然不多，但趋势很明显。
陆北辰调出这台机甲的维修记录。记录显示，三天前做常规检查时，左膝关节一切正常。那就是最近出的问题。
他打开通讯频道：“一号机，注意左膝关节。刚才几个动作，应力数据偏高。”
场上的林枫停顿了一下：“收到。我感觉没问题。”
“建议降低左转时的急停强度，或者提前减速。”
“那样会影响战术节奏。”林枫说，“我能控制。”
通讯切断了。
陆北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又过了五分钟，在一次更剧烈的变向中，左膝的应力值冲到了警戒线的边缘。
训练结束后，所有机甲回到准备区。驾驶员从里面出来，个个满头大汗。
陆北辰走到林枫的机甲旁边。机甲左腿膝盖的位置，外部装甲看起来完好无损，但靠近了仔细听，能听到液压系统工作时一点极其细微的、不该有的摩擦声。
“怎么了？”王健走过来问。
“左膝关节可能有点问题。”陆北辰说。
林枫刚脱下头盔，听到这话，走过来：“什么问题？我刚才操作很正常。”
“不是操作的问题。”陆北辰指了指膝盖部位，“液压系统有异响。可能内部有轻微泄漏，或者密封件磨损。”
“我听听。”林枫蹲下来，把耳朵贴近装甲。听了会儿，他站起来，“没听出来。”
“很轻微，但确实有。”陆北辰说，“需要拆开检查。”
林枫看了看时间：“下午还有战术会议。明天就要比赛了，现在拆，来得及装回去吗？”
“如果只是小问题，两个小时能搞定。”陆北辰说，“如果是大问题……”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枫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行，拆吧。但尽量快。”
维修组的人都围过来。陆北辰让王健去拿工具，自己开始拆卸膝盖部位的外装甲。
装甲板卸下来，露出里面的结构。复杂的液压管路，传动杆，缓冲装置。陆北辰拿出手电筒，仔细照看每一个接口，每一处密封圈。
看了大概十分钟，他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停住了。
那是主液压缸和一根分支管路的连接处。密封圈看起来完好，但接口的金属表面，有一道非常细的裂纹。大概只有头发丝那么宽，不凑近根本看不见。
裂纹的位置很刁钻，正好在视线死角。而且因为液压系统一直有压力，裂缝被紧紧压住，平时不会漏。只有在压力急剧变化时——比如急停转身的瞬间——才会微微张开，渗出一点点液压油。
就是这一点点泄漏，导致系统压力释放变慢，让关节承受了额外负荷。
“找到了。”陆北辰说。
林枫凑过来看：“在哪儿？”
陆北辰用手指了指。林枫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到那道裂缝。
“这么小……”他吸了口气，“你怎么发现的？”
“数据异常。”陆北辰说，“应力峰值偏高，释放延迟。虽然很小，但趋势一致。”
他放下手电筒：“这个位置，常规检查很难发现。再打几场高强度对抗，裂缝可能会扩大，到时候液压油泄漏，左腿就动不了了。”
林枫没说话，脸色有点难看。
“能修吗？”旁边的王健问。
“能。”陆北辰说，“但要换整个接口组件。仓库有备件吗？”
“我去查。”王健跑去拿平板。
几分钟后他跑回来：“有！但型号稍微有点不一样，是给重装机甲用的，比这个厚一点。”
“拿来我看看。”
备件很快送过来了。确实厚一些，但接口规格是一样的。问题在于，如果直接换上，会和其他部件不匹配，可能影响关节活动范围。
陆北辰拿着备件比划了一会儿，然后说：“给我角磨机，还有精铣刀。”
“你要改备件？”王健瞪大眼睛。
“嗯。把多余的部分磨掉，只要接口部分。”
这活儿很细。备件是强化合金，硬度很高，打磨要非常小心，不能伤到内部的密封面。而且时间很紧。
陆北辰戴上护目镜和手套，启动角磨机。刺耳的声音响起来，火星四溅。
林枫站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其他几个维修师也围过来看。
打磨了大概二十分钟，备件厚出来的部分被去掉了。陆北辰关掉机器，用卡尺测量尺寸，又用精铣刀做最后的修整。
然后开始拆卸损坏的接口组件。这个更麻烦，因为位置狭窄，周围还有别的管线，操作空间很小。陆北辰的手很稳，一点一点把固定螺栓拧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旧组件取出来。
旧组件拿出来后，能看到裂纹确实变长了，如果再晚一点发现，可能就真的裂开了。
清理接口，涂上密封胶，安装新组件，拧紧螺栓。每一步都做得很快，但很准。
装好后，陆北辰启动机甲的液压系统测试。压力慢慢上升，稳定在设计值。他让林枫操作机甲做几个简单的屈伸动作，同时监控数据。
左膝的应力曲线恢复正常了。峰值在安全范围内，释放速度也正常。
“试试急转。”陆北辰说。
林枫坐进驾驶舱，启动机甲。机甲在场地上做了几次快速的左右转向，动作流畅，没有异响。
数据一切正常。
陆北辰关掉监控屏幕：“好了。”
从开始到结束，总共用了一小时四十分钟。比预计的还快一点。
林枫从机甲里出来，走到陆北辰面前。他看了看修好的膝盖部位，又看了看陆北辰。
“谢了。”他说，声音有点干。
“应该的。”陆北辰说，开始收拾工具。
王健凑过来，小声说：“你也太神了，那么小的裂缝都能发现。”
“数据不会骗人。”陆北辰说，“只要看得够细。”
林枫还在看着修好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问：“这种问题……常见吗？”
“不常见。”陆北辰说，“可能是制造时的瑕疵，也可能是之前某次冲击造成的隐性损伤。平时看不出来，但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
“如果今天没发现，明天比赛的时候出问题……”林枫没说完。
陆北辰没接话。意思大家都明白。
其他队员也都围过来了。刚才维修的过程，不少人都看到了。现在看着修好的机甲，再看看陆北辰，眼神都有些不一样。
之前他们知道陆北辰技术好，但好到什么程度，没具体概念。今天算是亲眼看到了。
那么隐蔽的问题，靠数据异常分析出来。然后用不匹配的备件，现场改造，在有限的空间里完成精细维修。整个过程冷静，利落，没有一点多余动作。
这不是一般维修师能做到的。
“都散了吧。”刘教官的声音响起来，“下午两点战术会议，别迟到。”
人群慢慢散开。林枫最后看了陆北辰一眼，也转身走了。
苏小妍走过来，递给陆北辰一瓶水：“累了吧。”
“还行。”陆北辰接过水，喝了一口。
“刚才……谢谢你。”苏小妍说，“林枫那台机甲要是真在比赛时出问题，麻烦就大了。”
“职责所在。”陆北辰说。
王健在旁边嘿嘿笑：“这下林枫没话说了吧。你那手现场改备件，我是真服了。”
陆北辰没说什么，把工具收拾好，放回工具箱。
下午的战术会议，气氛有点微妙。
林枫明显安静了很多。刘教官布置战术时，他只是听着，很少插话。偶尔看陆北辰一眼，眼神复杂。
会议开到一半，讨论到紧急维修预案时，刘教官点了陆北辰的名。
“陆北辰，你作为技术顾问，对比赛中可能出现的机甲故障，有什么建议？”
陆北辰站起来，走到前面。他在屏幕上调出几个数据图表。
“根据这几天训练的数据分析，我们的机甲在以下三种情况下最容易出问题。”他说，声音平稳，“第一，长时间高强度机动后，散热系统可能跟不上，导致核心部件过热。第二，水下作战时，密封性可能因为压力变化而出现隐患。第三，频繁的急停变向，对关节和液压系统负担很大。”
他停顿了一下：“针对这些，我建议在每场比赛前，对机甲的这些重点部位做快速检查。特别是关节接口和密封圈。另外，维修组需要提前准备好相应的备件和工具，最好能根据不同战场环境，准备不同的应急维修包。”
“具体怎么做？”刘教官问。
“我已经列了个清单。”陆北辰调出另一个页面，“需要哪些备件，哪些工具，放在哪里，都写清楚了。如果批准，今天下午就能准备。”
刘教官看了看清单，点点头：“行，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物资，去找赵主任申请。”
“是。”
会议继续进行。但接下来，每当讨论到技术问题或者机甲状态时，总会有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陆北辰。
林枫坐在位置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他眼睛看着屏幕，但脑子里想的是今天上午维修时的画面。
那道头发丝细的裂缝。陆北辰稳得不带一点抖的手。还有修好之后，机甲数据恢复正常时的曲线。
有些东西，不服不行。
散会后，陆北辰去找赵主任申请物资。走在走廊里，林枫从后面追上来。
“陆北辰。”
陆北辰停下来，转过身。
林枫走到他面前，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今天的事……谢了。还有，之前在训练场，我说话有点冲。”
“没事。”陆北辰说。
“明天比赛，”林枫看着他，“好好配合。”
“嗯。”
林枫点点头，走了。
陆北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然后继续往赵主任办公室走。
窗外，龙城的人造太阳开始调暗。
明天，比赛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