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舰开始下降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舱里的广播响了，飞行员的声音传出来：“所有人坐好，系上安全带，我们准备降落。”
陆北辰扣好安全带，看向窗外。
下面是层层叠叠的山，很深，很黑，像巨兽的脊背。运输舰正在降低高度，从山峦之间穿过。风很大，吹得船身微微晃动。
“我的天……”旁边的王健趴在自己那边的窗户上，眼睛睁得老大。
陆北辰转回头，看向自己这一侧的窗外。
然后他也顿住了。
在那片几乎垂直的、黑灰色的山体上，嵌着一个城市。
不，不是嵌着，是长出来的。整个城市和山体是完全一体的，建筑顺着山势往上爬，一层叠着一层。最高的那些塔楼，尖顶刺进了低垂的云层里，看不见顶。所有的建筑都不是普通的材料，表面有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泛着冷冰冰的光。
城市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山有多大，城就有多大。
运输舰继续下降，离得近了，能看清楚更多的细节。那些建筑的外墙上，有巨大的、复杂的纹路，像电路，又像某种古老的符文。有些地方亮着灯，不是普通的那种灯，是幽蓝色的、稳定不闪烁的光，从建筑的内部透出来，把周围的一片山壁都映成蓝色。
空港在城市靠西侧的一个平台上。平台是从山体里硬生生挖出来的，平整得吓人。上面已经停着不少飞行器，有大有小，有些涂着其他城市的标志。
他们的运输舰开始调整姿态，对准降落跑道。陆北辰看到跑道边缘，站着一些穿着制服的人，还有几台机甲。机甲是深灰色的，样式很统一，比星耀城常见的制式机甲要厚重一些，肩膀上有个龙的标记。
“那是龙城的城防卫队。”后排有人小声说，“听说他们的标准配置，抵得上咱们那边的精锐小队。”
运输舰轻轻一震，轮子触地了。滑行了一段距离，慢慢停下来。
引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熄灭了。
警示灯闪烁几下，然后舱门上方亮起绿色的“可以解除安全带”的指示灯。
刘教官站起来，拍了拍手：“都起来，拿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船。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代表的是星耀城。”
舱里响起一片收拾东西的声音。陆北辰解开安全带，背起背包，跟着队伍往舱门走。
林枫和他的精英小队走在最前面。舱门打开，一股冷空气灌进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湿冷的味道，还有一种很淡的、像是金属和能量混合的气味。
舷梯已经放好了。林枫第一个走下去，他的队员跟在他后面。
陆北辰走下舷梯，脚踩在龙城空港的地面上。地面是某种深色的合金，打磨得很平整，但完全不滑。温度比星耀城低不少，呼吸的时候能看到白气。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
空港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不只是他们这一艘运输舰，整个平台上，至少有二十多个停机位，有些空着，有些停着船。远处还有更大的舰船，像是货运的型号，正在被一些工程机甲卸货。
更让人在意的是，这个空港不是露天的。头顶上很高很高的地方，是巨大的、弧形的穹顶，完全由金属骨架和某种透明的材料构成。透过穹顶，能看到外面深灰色的山体和正在亮起来的天空。
但真正让人感觉到不同的，是那种气氛。
这里很忙碌，但一点都不乱。所有的车辆、机甲、人员，移动的路线都很有规矩。说话的声音不高，机器的声音也是低沉的嗡嗡声，没有那种嘈杂的感觉。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或者有明显的身份标识，动作干练，眼神直接。
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运转。
“星耀城的代表队？”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平板。他大概三十多岁，脸很瘦，表情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刘教官上前一步，“星耀城机甲学院代表队，带队教官刘振。”
男人在平板上划了几下，点点头：“核对无误。我是接待处的李干事。请跟我来，你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说完就转身往前走。
刘教官示意大家跟上。
队伍跟在李干事后面，穿过停机坪，走进一栋连接着空港的建筑里。建筑内部也是同样的风格，线条很直，颜色以深灰和暗蓝为主，照明是那种冷白色的光，把走廊照得一片亮堂，连影子都很淡。
走廊很长，两边是一扇扇关着的门，门上都有编号。偶尔有人迎面走过，也都是脚步很快，很少交谈。
王健凑到陆北辰旁边，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地方……感觉有点压抑啊。”
陆北辰没说话。
他确实感觉到一种压力。不是来自某个人，而是来自这个环境本身。这里的一切都太规整，太有效率，连空气都好像比外面重一些。
走廊尽头是一排电梯。李干事按了向上的按钮，电梯门很快打开，里面空间很大，站他们二十个人绰绰有余。
电梯上升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晃动，只有显示屏上的数字在跳。从负三层，到地面层，然后继续往上。
“我们住在第七区，”李干事终于又开口了，眼睛看着电梯门，“离比赛的主场馆不远。生活物资已经放在房间里了，有什么额外的需要，可以用房间里的通讯终端申请。”
“谢谢。”刘教官说。
电梯在“47”这个数字上停住了。门打开，外面是一条和刚才差不多的走廊，但更宽一些，两边不再是门，而是整面的玻璃墙。
玻璃墙外面，是城市。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看向外面。
从这个高度看出去，视野完全打开了。他们所在的这栋建筑，是嵌在山体里的，但这一面是完全悬空的，玻璃墙外面，就是龙城的内部空间。
那是一个巨大到难以形容的山中空洞。上下左右，都是山体的内壁，但那些内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建筑。有悬空的平台，有依附在山壁上的塔楼，有连接不同区域的桥梁和轨道。交通工具在空中沿着固定的路线飞行，像一条条发光的带子。
在空洞的最中心，悬着一个巨大的、球形的结构。表面是金属的，缓缓地旋转着，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那光芒不刺眼，但无处不在。
“那是龙城的‘人造太阳’，也是整个城市的能源中枢之一。”李干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还是那种平淡的调子，“它提供基础照明和大约百分之三十的日常能源。”
没有人说话。
陆北辰看着那个发光的球体，又看向下面深不见底的城市空间。从这个高度，能看到一些建筑的屋顶，看到穿梭的飞行器，看到更远处山壁上那些巨大的、像是工厂或者研究所的建筑。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冷静高效。
这就是龙城。九大堡垒之首。
他胸口的位置，突然微微热了一下。
很轻微，一瞬间就过去了。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进深潭里，激起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陆北辰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隔着衣服按住了那个吊坠。
吊坠静静地贴着皮肤，没有更多的反应。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下不是错觉。
在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和他身上的这个吊坠，存在着某种联系。
“走吧。”李干事的声音把他拉回来，“房间在前面。”
队伍继续往前走。每个人都沉默着，只是时不时地看向玻璃墙外的景象。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大厅，厅里摆着些沙发和桌子，已经有几个其他城市代表队的人坐在那儿了。看到他们进来，那些人都抬起头看过来，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没什么表情，然后又转回去做自己的事。
李干事在大厅一侧的终端机上操作了几下，然后转身，递给刘教官一叠卡片。
“这是你们的房卡。两人一间，房间号已经分配好了。比赛日程和注意事项会发到房间的终端上，记得查看。”他说，“早餐在二楼的餐厅，七点到九点。今天没有官方安排，你们可以休整，也可以去公共区域看看，但不要离开第七区。”
刘教官接过房卡，开始念名字分配房间。
陆北辰和王健分到了一间。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门牌号是4718。
打开门进去，房间不大，但很干净。两张单人床，两张书桌，一个简单的卫生间。墙上有个屏幕，应该就是终端。
王健把背包扔到一张床上，走到窗边——房间也有一面小窗，对着外面的城市景象。
“真他妈的大。”他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陆北辰把背包放在另一张床上，走到窗边和他一起看。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更近处的一些建筑。那些建筑的外墙上，有不少都刻着同样的标志：一条简化了的、盘绕的龙，龙首的位置有一颗星。
陆家的家徽。
在这里，这个标志随处可见。
“你说……”王健转过头，看着陆北辰，“咱们在这儿，能拿到好名次吗？”
陆北辰看着窗外那个缓缓旋转的“人造太阳”，没有说话。
能拿到什么名次，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比赛。
他按了按胸口的吊坠。
外面，龙城的“太阳”静静地亮着，光芒洒满整个山腹。
光很亮，但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