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所弥漫着劣质机油味、廉价野心和此刻正被恐惧笼罩的职高校园,晚风似乎也带上了城市边缘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植物衰败气息的微凉。
赵羲凰独自走在学校外围空旷无人的辅路上,高跟鞋踏在粗糙的人行道地砖上,声音清脆而孤寂。
远处的城市灯火勾勒出模糊的天际线,近处只有几盏昏黄路灯,将她高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夜风撩起她风衣的下摆和鬓边的发丝,她微微眯起眼,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无人注视的宁静。
方才办公室里那场短暂的威吓与交易,对她而言,仿佛只是掸去了衣襟上的一粒灰尘,不值一提。
她的步伐依旧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从容。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狂暴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撕裂了夜的寂静。
那不是普通摩托车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经过精心改装、排量惊人的野兽在咆哮。
声音迅速逼近,来自道路的另一端。
赵羲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或慌乱,甚至连侧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步调和方向。
下一秒,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乎是贴着她身侧掠过!
那是一辆通体漆黑、造型极具攻击性的重型摩托车,车身线条凌厉,在昏黄路灯光下泛着哑光,如同蛰伏的巨兽。
骑手同样一身漆黑,紧身皮衣包裹着精悍的身形,戴着全覆盖式的黑色头盔,面罩反射着冰冷的光,看不清面目。
摩托车带起的劲风,猛地掀起了赵羲凰风衣的衣角和裙摆,猎猎作响。
就在摩托车与她错身而过的刹那,那黑衣骑手甚至没有减速,只是握着车把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后一扬。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捕捉,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朝着赵羲凰的面门飞来。
速度不快,但角度刁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赵羲凰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在黑影飞至眼前的瞬间,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自然抬起,五指张开,又轻巧合拢。
“啪。”
一声轻响。
那黑影稳稳落入她的掌心,触手微凉,带着金属的质感。
是一部老式的翻盖手机,通体黑色,没有任何品牌标识,样式简单到近乎古板,透着一股浓浓的、属于特定领域的保密和功能主义气息。
丢出手机的骑手,从头至尾没有回头,没有减速,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确认的动作。
黑色摩托车发出更加暴烈的咆哮,车头一昂,瞬间加速,化作一道真正的黑色流光,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黑暗里,只留下引擎的轰鸣尾音在夜空中渐渐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风,重新变得平缓。
赵羲凰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手中的翻盖手机。
手机很轻,外壳是某种耐磨损的复合材料。
她拇指抵住机盖边缘,轻轻向上一推。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械卡扣声响。
翻盖打开。屏幕亮起,是简单的单色液晶屏,没有任何待机画面,没有应用图标,没有状态栏。
整个屏幕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白色的电话号码。
没有备注,没有归属地提示,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
那串数字,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只是寻常号码,但赵羲凰只扫了一眼,便已了然——那是鞍山市市长的私人直线,一个极少有人知晓、能二十四小时接通、且无需经过任何转接的号码。
夜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站在空旷无人的路边,指尖在粗糙的金属按键上轻轻抚过,然后,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拨号键。
“嘟——”
几乎是在第一声提示音尚未完全响起的刹那,听筒里就传来了接通的声响。
对方接听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一直将手机攥在手心,屏息等待着。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种极其轻微、但能被敏锐听觉捕捉到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赵羲凰也没等对方开口。
她红唇微启,清冷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去,没有寒暄,没有称谓,直接切入核心,如同下达指令的指挥官:
“陈默,李响,赵小刀,王强,孙强,周斌,吴强,郑浩。”
她语速平稳,一个接一个,清晰地报出了八个名字。
正是今晚在巷子里,那支“彩虹战队”全员,外加一个倒霉蛋的真名。
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个刚刚经历过噩梦、此刻或许正躺在冰冷地上呻吟,或被警笛声惊醒的底层混混。
电话那头,呼吸声似乎凝滞了一瞬,然后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明显敬畏和紧绷的、压低的声音:“是,您请指示。”
“这八个人,”
赵羲凰继续,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他们档案里,以前那些打架斗殴、小偷小摸、所有可轻可重、可调解可追究的‘存活档’,全部给我钉死,变成‘死档’。该追诉的追诉,该顶格处理的,一律顶格。”
“是!”那头回答得毫不犹豫。
“有妻子的,”
赵羲凰略作停顿,似乎想了想,“调查一下他们妻子的原生家庭。家庭和睦,父母本分的,给笔安家费,把人送回老家,妥善安置,别让人知道是为什么。”
“家庭不睦,或者女方本身在本地没什么依靠的,安排到市里,找个工作。要求,不要太清闲显眼,也不要太劳累底层,普通文员、商场店员之类,稳定,能养活自己就行。”
“明白!”
电话那头立刻应下,甚至能听到笔尖快速记录的沙沙声。
“然后,”
赵羲凰的语气微微转冷,“通知下去,从严。不要有任何从轻情节的考量。该关多久关多久,该罚多少罚多少。我要他们,在里面好好‘反省’。”
“是!一定从严!绝不通融!”市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表忠心的迫切。
交代完这些,赵羲凰似乎准备挂断,但指尖在挂断键上悬停了一瞬,又补了一句,语气随意,却让电话那头的人精神再次紧绷:“对了,陈默前妻……现在是前妻了,她那张卡,我打过钱的那张,限额解了。正常使用。”
“是是是!我立刻安排银行处理!马上就好!”市长连忙应承,生怕慢了一秒。
“嗯。”赵羲凰不再多言,指尖落下。
“咔。”
轻响过后,翻盖手机合拢,单色屏幕的光熄灭,重新变回一块冰冷的黑色金属块。
晚风似乎大了些,吹得她风衣下摆不断翻飞。
她将手机随手揣进随身的小包里,动作自然得像是放回一管口红。
几乎就在她做完这个动作的同时,远处街道的拐角,两盏昏黄的车灯缓缓出现,伴随着老旧的柴油发动机特有的、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声。
是一辆车身漆皮斑驳、线路牌模糊的夜班公交车,正慢悠悠地驶来,最终“嗤”的一声,喷出一股白气,颤巍巍地停在了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前。
站牌上空无一人,这显然是通往市郊某处的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