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洛阳城,映入眼帘的唯有破败与死寂。
昨日诸侯联军撤离的喧嚣早已散去,只留下断壁残垣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赵平天牵着踏雪,带着秋月、秋水两位侍女,穿行在空荡如同鬼蜮的街道上,他们的目标是寻找一辆尚能使用的马车。
这并非易事。洛阳经历连番战火、劫掠,完好的物事早已被搜刮一空。
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被焚毁只剩焦黑木架的车骸,或是车轮断裂、车厢倾覆的残破车辆。
有些马车看似结构尚存,走近细看却发现车轴已裂,或是辕木折断,根本不堪使用。
“幸亏带了踏雪来,”
赵平天拍了拍爱驹油光水滑的脖颈,对身后亦步亦趋的两位侍女苦笑道,“否则,在这洛阳城里,怕是连一匹活马都难寻,难不成要我为两位美人亲自拉车?或者,我们三人挤在一辆小破车里?”
秋月和秋水闻言,掩口轻笑,脸上飞起红霞。
她们虽是新近跟随,却也看出这位新主人性情看似不羁,实则颇有担当,言语间并无轻慢之意,反而让她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三人一马分头在临近街巷中搜寻,直找到日头西斜,黄昏的阴影开始拉长。
就在赵平天几乎要放弃,考虑是否让踏雪驮着两位侍女、自己步行时,通灵性的踏雪忽然打了个响鼻,用嘴叼住赵平天的衣袖,往一条更为偏僻的小巷里拉扯。
赵平天心知有异,跟着踏雪走入巷子深处。
只见一处相对完好的院落墙角,停着一辆蒙尘的马车。
这马车从外观上看,形制普通,黑漆车厢,并无特别之处。
但当他拉开车门时,饶是见多识广的赵平天,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车厢内部,简直堪称“金玉其内”的典范。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四壁以软绸包裹,这还算是寻常。
离谱的是,车厢内竟固定着一张小小的紫檀木茶台,台上还摆放着一套完整的玉质茶具。
茶台四周的空隙,甚至车厢的角落,竟塞满了各色珠宝、翡翠摆件、金锭银块,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却庸俗的光芒。
整个车厢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难有落座之地。
“这……这上一任车主,是个什么奇葩审美?”
赵平天哭笑不得,“他是把车厢当成了移动的藏宝库,还是根本就没打算坐人?”
踏雪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吐槽,甩了甩尾巴,用蹄子刨了刨地,仿佛在说:“别看里面花里胡哨,至少轱辘是好的,架子是结实的!”
赵平天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实,这辆车除了内部装饰“别具一格”外,车轴、车轮、辕木皆完好无损,拉出去就能用。
在这洛阳废墟中,这已是难得的“良驹”了。
“罢了,就是它吧。”
赵平天摇摇头,转身去将还在别处寻找的秋月和秋水唤了回来。
两位侍女看到这辆“宝车”,也是掩口惊讶。
不过,她们手脚麻利,在赵平天的指挥下,开始动手“改造”。
三人合力,先将那些占地方的珠宝金玉小心取出,打包捆扎好,放在一旁(这些毕竟是财物,日后或有用处)。
然后卸下那张碍事的紫檀茶台和玉质茶具。
一番忙碌之后,车厢内总算清爽了许多,虽然绒毯和软绸依旧显得奢华,但至少有了足够的空间可以乘坐歇息。
赵平天将踏雪套上辕驾,这匹神骏似乎对拉车有些不满,打了个响鼻,但在主人安抚下,还是温顺地拉动马车,车轮发出吱呀呀的声响,缓缓驶出了这片死寂的街区。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与下方残破的城池形成凄艳的对比。
赵平天没有进入车厢,而是与秋月、秋水一同坐在车辕之上。
踏雪步伐稳健,马车行驶得并不快,微风拂面,带着晚秋的凉意,却也吹散了些许城中的污浊之气。
两位侍女起初有些拘谨,但见赵平天神态悠闲,指着天边晚霞说着闲话,也渐渐放松下来,一同欣赏着这战火间隙难得的宁静景色。
马车行经一处荒废的小县城时,秋月和秋水看到城墙低矮破败,城门口聚集着一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这辆罕见的马车。
二女心善,想起行囊中还有些干粮饼饵,便想取出分发给这些可怜人。
“且慢。”赵平天伸手拦住了她们。
秋月不解,柔声道:“主公,他们看起来好生可怜,我们还有些干粮……”
赵平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马鞭指了指那洞开的城门内,示意她们仔细看。
二女顺着方向望去,初时只看到城内一片萧条。
但仔细观瞧,不由得花容失色,低低惊呼一声!
只见靠近城门的空地上,胡乱丢弃着两套制式鲜明的铠甲,虽然沾满泥污血垢,且已残破不堪,但分明是诸侯麾下将领才能穿戴的样式!
至于这两副铠甲的主人去了何处……看看那些饥民偶尔扫过马车时,那麻木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幽光,答案已不言而喻。
赵平天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冰冷,为身边两位不谙世事的女子解释道:“看见了吗?如今的百姓,大致可分两种。”
“第一种,是愚昧无知之辈。他们仍固执地认为朝廷还在,官府犹存,宁愿活活饿死,也要守着这破败家园,等待那永远不可能到来的‘朝廷赈灾粮’。这种人,可怜,更可悲。”
“第二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饥民,“比第一种‘聪明’些,知道饿极了要找吃的。但他们同样愚蠢,因为他们抢夺、甚至……啃噬的目标,往往是那些还存着一丝良知,前来试图赈济他们的诸侯军队。对于这些饿红了眼的人来说,好心带来的粮食是救命的,而送来粮食的‘好人’ ,则是……一顿难得的‘加餐’。”
他的话语如同寒冬的冰水,浇灭了秋月和秋水眼中单纯的怜悯,让她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乱世求生法则的残酷。
她们下意识地朝赵平天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赵平天轻轻一抖缰绳,踏雪会意,加快了步伐。
马车迅速驶离了那座令人不安的荒城,将那片绝望的景象抛在身后,沿着官道,向着常平山的方向,渐行渐远。
车辕上,三人都沉默着,唯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晚风吹过原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