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渐远,严冰雪没有动。她坐在青篷车内,手指仍握着那面铜牌,掌心微汗。车夫低声回禀:“东华门前守卫查得紧,几位王爷的轿子都堵在外头,说是宫里刚传下话,陛下气息越发不稳,诸王暂不得入见。”
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膝上未收的铜牌上。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竹管,拧开盖子,将一张卷好的纸条塞进去,又用蜡封口。她掀开一角车帘,朝外轻叩三声。
一道黑影自屋檐掠下,接过竹管,转身隐入巷角。
消息送回王府时,尉迟逸风正站在沙盘前,指尖停在皇宫西侧偏殿的位置。他听完亲卫汇报,眉峰一沉,立即下令:“传令下去,今日所有进出王府的文书一律加盖双印,门房换双岗轮值,非本府腰牌者,一只鸟也不许放进来。”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急促逼近。
严冰雪推门而入,肩头风宝抖了抖羽毛,跃上横梁。她将斗篷甩给侍女,径直走向主案,“折子递进去了,但尚无批复。我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宫门闭得铁桶一般,连太监都不准随意走动。”
尉迟逸风点头:“不出所料。皇帝倒下,最怕的就是各方借机生事。现在谁先动,谁就暴露。”
“所以我没硬闯。”她走到桌边,抽出一张空白纸,“眼下两条路:一是等批文下来,名正言顺入宫请脉;二是若迟迟不允,就得另想法子接近御药房的人。”
“你打算怎么见人?”
“明日是轮值换药的日子,负责煎制汤剂的副使会带学徒进殿。我认得其中一人,早年在祖父医馆当过杂役,虽不算亲近,但有旧情可托。”她说着提笔写下几味药名,“另外,我需要把解毒方里的药材备齐,尤其是‘九节青络子’,这味药压得住乌苓反噬,少了它,整张方子就是废纸。”
尉迟逸风立刻唤来药童:“去库房清点库存,把所有标注‘北地贡品’的药材单列出来,尤其是近三个月入库的。”
药童领命而去。
不多时,药房传来急报——九节青络子仅剩三钱,且成色偏暗,疑似久存受潮。
严冰雪赶到药房时,药香扑面。她亲自打开一个个小瓷罐,逐一查验封泥与标签。待看到那支贴着“青络子·上品”字样的罐子时,眉头拧紧。她用银勺挑出少许粉末,在光下细看,又凑近鼻尖嗅了嗅。
“不对。”她放下勺子,“这是普通山络子混了染料,冒充的。”
“市面上还有货吗?”尉迟逸风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近十天没有任何交易记录。”她翻看账册,“不止是我们,就连城南最大的药行‘济安堂’也断了货。有人提前清空了市面存量。”
尉迟逸风冷笑一声:“倒是想得周全。”
“现在怎么办?”慕容轩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份刚抄录的坊间流言簿,“我已经按你说的,让人放出‘太医院秘制药引现世’的消息,现在茶楼酒肆都在传,说陛下已有救了。但这只能撑一时,真要是拖到明天还没人能进去瞧病,那些人可就要动手了。”
“谁?”
“李承乾那一派。”慕容轩把簿子拍在桌上,“刚才有人看见三皇子府连夜召了几位老臣密谈,东宫那边也派了人往兵部跑。这不是等死,是在抢时间立新君。”
严冰雪冷声道:“皇帝还没咽气,他们就想改天换日?”
“所以我们也得抢。”尉迟逸风走到药台前,拿起那张她写下的药方,“你刚才说要改方子?”
“紫云参可以替代部分功效,但药性温和,起效慢,必须配合针灸逼毒。”她指着心口两个穴位,“而且病人得撑得住心脉震荡。”
“那就这么办。”他将药方折好收入怀中,“你再写一份副本,密封起来。万一……你进宫之后联系不上,我就照这个准备后手。”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低头重新誊抄。写完后,用火漆封入信匣,递给他。
尉迟逸风接过,放在袖袋深处。
这时,风宝忽然从梁上跳下,爪子拍在药台上,发出“咯咯”两声。它盯着那罐假青络子,翅膀猛地一扇,把罐子扫到了地上。
瓷罐碎裂,黑色粉末洒了一地。
严冰雪蹲下身,捻起一点残粉,指腹搓了搓。她忽然抬头:“这粉末沾水会泛蓝光,是工坊里才有的调色手法。这种造假不是散户干的,是成批生产的。”
尉迟逸风眼神一凛:“有人在系统性替换药材。”
“目的就是让我们无药可用。”她站起身,“他们算准了我会追查乌苓线索,也猜到我要入宫救人,所以早早断了这条路。”
“那我们现在……”
“等。”尉迟逸风打断慕容轩,“等宫里回音。同时放出风去,就说王府正在试配‘镇心丹’,专治脉逆昏厥,已经炼出三粒,只差最后验证。”
“你又要撒谎?”严冰雪挑眉。
“是让他们自己吓自己。”他淡淡道,“真正懂药的人知道,这种急症靠丹药压不住。但他们不怕真相,怕的是我们手里有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慕容轩咧嘴一笑:“这招狠,让他们夜里睡不着觉。”
“睡不着最好。”尉迟逸风望向窗外,“谁先乱,谁先死。”
天光渐亮,王府内外已布防完毕。四门加哨,院墙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暗卫潜伏,连厨房送饭的小厮都被换了新人。
严冰雪回到药房,开始整理入宫要用的器具。银针按长短排好,冰囊注满冷水,护心丹装入特制铜盒。她又取出一支细长玉瓶,倒出三粒深褐色药丸,用油纸包好塞进袖袋。
风宝蹲在案边,眼睛一直盯着她动作。
“你也觉得我不该去?”她停下手中活计,侧头问。
公鸡歪了歪脑袋,忽然用喙啄了啄她袖口——正是藏药丸的地方。
她笑了笑:“放心,我不逞强。真有危险,我比谁都跑得快。”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一名亲卫冲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了!不是太监,是内廷侍卫,捧着一道黄帛,说是陛下口谕,召——”
“等等。”尉迟逸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大步走入,目光锐利,“宣旨的人呢?”
“就在前厅候着。”
“没念旨?”
“说必须当面交予郡主本人,由她开封亲阅。”
严冰雪与尉迟逸风对视一眼。
“不是正式诏书,是密召。”她低声道。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尉迟逸风转向亲卫,“带路。”
前厅内,那名侍卫立于中央,双手捧着一方锦盒,上覆明黄绸布。见二人进来,躬身行礼,却不言语。
尉迟逸风不动声色,只站在一旁。
严冰雪上前一步:“陛下可还清醒?”
侍卫顿了顿,才答:“昨夜曾短暂睁眼,说了两个字——‘医女’。”
她心头一震。
“然后呢?”
“接着又昏过去了。但太医令不敢怠慢,立刻拟了手令,由内廷直送此处。”
他打开锦盒,取出一封无印信笺,双手呈上。
严冰雪接过,拆开一看,纸上只有寥寥数字:“东偏殿风寒甚,旧疾复发,盼良医速至。”
字迹歪斜,墨色深浅不一,像是极虚弱时所写。
她抬眼:“我知道了。请回复太医令,半个时辰后,我随你入宫。”
侍卫告退。
厅内重归寂静。
尉迟逸风走近:“你看出来了?”
“这不是皇帝写的。”她将信纸翻转,“纸是御用澄心堂笺,但笔是硬毫,不适合病中握持。而且‘风寒’二字写得太顺,不像挣扎之人该有的力道。”
“是有人代笔,但确实出自宫中高层之手,否则拿不到这纸这墨。”
“总之,机会来了。”她深深吸一口气,“我得进去看看。”
“记住,别碰任何未经查验的药,饮食一口都不能沾。若有人阻你接触脉象,立刻借口身体不适退出来。”尉迟逸风沉声交代,“我会让暗卫扮作杂役混进药房附近,你若有需要,用银针刻字传讯。”
“明白。”
她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这个。”尉迟逸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里面是三根雷击木削的针,沾血即变色,用来试毒。”
她接过,放入袖袋。
“还有。”他顿了顿,“活着回来。”
她脚步微顿,没回头,只抬起手挥了挥。
风宝振翅飞起,落在她肩头。
药房门缓缓合上,余下一室药香。
尉迟逸风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收紧。
门外,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青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