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宝扑腾着翅膀落在严冰雪肩头,爪子轻轻抓了抓她的衣领。
她正翻身上马,药囊在腰间晃了两下,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走不动了。”鸡嗓子一扯,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外头都在说你坏事。”
严冰雪勒住缰绳,没回头:“什么坏话?”
“说你拿毒药控人魂魄,烧村子杀百姓,还跟血影门主拜把子。”风宝歪头,眼神亮得像刚偷吃完一条鱼,“连三岁娃娃都在唱‘医女手中药如刀’。”
她眉头一跳,翻身下马,脚步直接转向王府侧门。暗卫迎上来,递过一张刚从城门口揭下的告示。墨迹未干,字是仿她笔迹写的,落款处竟盖着一枚旧印——那是她早年行医时用过的“青囊居士”私章,后来毁于一场大火。
“有人挖坟把印刨出来了?”风宝凑近嗅了嗅,“不对,这胶味儿熟得很。”
严冰雪指尖一抹纸背,沾上一点黏腻。她放到鼻下一闻,立刻皱眉:“南三堂封坛用的槐虫胶。他们火焚药庐那晚,就是拿这个封的毒罐。”
话音未落,府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小贩模样的人挤在照壁前议论,声音越拔越高。
“听说监察司门前昨夜多了封密信,白纸黑字写着她收了冥引散,还画了服药路线图!”
“可不是嘛,连哪天在哪治的哪个伤员都写得清清楚楚。”
严冰雪站在门内阴影里,听得真切。她没动,也没出声,只将那张告示叠好塞进袖中。
风宝跳上墙头,羽翼一振:“我去看看那信还在不在。”
半个时辰后,它叼着半截残纸飞回书房窗台。尉迟逸风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脸色冷得像结了霜。
“信是假的。”严冰雪接过残纸扫了一眼,“说我三日前在雪岭北坡给七名伤员喂药,可那天我根本没离开北境三十里内。而且……”她冷笑,“冥引散入口即化,哪能整粒吞下再吐出来验?编都不好好编。”
尉迟逸风抬眼:“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解开药囊,取出一只玉瓶倒出几粒丹丸,“先让他们以为我慌了。”
他盯着她:“你想装退?”
“不装。”她把丹丸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我是真要走。明天一早,我就启程去北境复查旧案。”
尉迟逸风目光一凝。
“他们想让我解释?”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雪岭位置,“那就让我不解释。我一走,他们必然加紧布局,说不定连幕后操盘的也坐不住。”
风宝扑棱着飞到桌上,爪子拍了拍那份残信:“送信的是个游方郎中,脸上有疤,走路拖右腿。我在监察司墙后盯了他一路,最后钻进了西市磨坊。”
尉迟逸风立刻提笔写下一道指令,交给候在外间的亲卫。
“别抓。”严冰雪却伸手拦住,“让他活。我要看他背后是谁在接信。”
夜里,风宝蹲在屋脊最高处,眼睛盯着府外小巷。三更刚过,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疾行,怀里抱着个布包。它一声不吭跃下,双翅一展,直扑那人面门。
那人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布包脱手滚出老远。风宝落地即啄,尖喙精准挑开系绳,露出里面一封尚未送出的信——内容与白天那封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句:“青囊已动,诱饵将离巢。”
它叼起信飞回书房时,严冰雪正在灯下比对两份笔迹。
“果然是同一个人抄的。”她指着末尾签名处的一处顿笔,“这里多了一撇,是我早年写字时的习惯,后来改了。但他们不知道。”
尉迟逸风走进来,接过信看了一眼:“西市那人身上搜出什么?”
“针孔。”她抽出一根银针,针尖泛着淡青色,“最近注射过冥引散。但他不是自愿的——手臂上有挣扎痕迹,针眼周围皮肉发紫,是被人强行按住扎进去的。”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他是棋子,也是陷阱。放出去一个被控的‘证人’,既能取信于朝廷,又能激起民愤。”
“可惜啊。”严冰雪吹灭一盏灯,屋里顿时暗了一角,“他们忘了,我救过的人里,也有会说话的。”
次日清晨,王府传出消息:医女严氏因舆情所迫,暂避北境查案,归期未定。
街头巷尾顿时议论四起。有人说她是畏罪潜逃,也有人说她这是以退为进。而就在当天午时,李承乾府邸后门悄然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厢内,一名灰袍人拆开密信,低声念道:“青囊离京,伪局可推。”
与此同时,尉迟逸风站在书房暗格前,手中握着一本未曾公开的药典。他缓缓将其锁入铁匣,转身唤来心腹:“从今日起,所有进出王府的文书,一律加盖双印。另外……”他停顿片刻,“查李府夜间出入名录,尤其是带江湖口音者。”
风宝蹲在窗台上,忽然转头看向南方。它的羽毛无风自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严冰雪其实并未出城。
她在城东一处废弃医馆住了下来,门口挂着“闭门谢诊”的木牌,窗缝里塞着浸过药汁的棉布——那是她特制的气味屏障,能阻隔追踪用的嗅探犬。
这晚,她正在灯下整理南三堂残部名单,忽然听见院外有轻微响动。她不动声色,将匕首滑入袖中,轻轻推开窗缝。
一个瘦小身影翻墙进来,披着破旧斗篷,怀里紧紧抱着个木盒。
“姑娘……”那人压低声音,“我是黑水坡来的。您救的那个汉子托我送东西给您。”
严冰雪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焦黑的令牌碎片,还有一页残页,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地名和时间。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给了我一幅图。”那人颤抖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只要跟着‘鸡影’走,就能见到您。”
风宝不知何时已立在屋檐上,冷冷看着院中那人。
严冰雪没接图,反而从药囊里取出一颗药丸递过去:“吃下去。”
那人愣住:“这是什么?”
“解药。”她说,“你身上有冥引散的味道,虽然很淡,但逃不过我的鼻子。”
那人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
“你不吃,我就当你心里有鬼。”她收回手,“那这块令牌,我也当它是假的。”
僵持片刻,那人终于接过药丸,吞了下去。
严冰雪点点头,正要开口,风宝突然发出一声短促啼鸣。
她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街角,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袖口露出半截红绳。
她立刻抓起长鞭,推门而出。
那人奔得极快,专挑窄巷穿行,身后洒下一片细粉。风宝猛冲向前,在空中一个转折,翅膀扇起一阵风,将粉末吹散。
严冰雪紧追不舍,眼看就要逼至死胡同,那人忽然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在地上。
“你以为你在追真相?”他嘶声道,“你早就被人当成刀使了!”
她一脚踢开信封,鞭子如蛇般缠上对方手腕。
那人痛呼一声,袖子撕裂,露出手臂内侧一道烙印——正是血影门的标记。
她瞳孔一缩。
风宝落在她肩头,低声咕哝:“这人不是南三堂的。”
“我知道。”她盯着那烙印,“他是另一拨人。”
她正要逼问,远处传来锣声。巡逻队来了。
那人趁机挣脱,撞开旁边柴门逃走。严冰雪没再追,弯腰捡起那封信。
信纸空白,唯有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字:
“若你还记得雪岭那夜的哭声,就别再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