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办公室里亮着刺眼的光。
陈凡盯着那条短信,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含放射性废渣……凌峰集团早年淘汰的……永久查封……
每一个词都像针,扎进他刚松下来的神经里。
窗外,雨明明已经停了,可他却觉得空气里那股潮湿的、带着铁锈和泥土味的压力,一点都没有散去。
“凡哥,账目核对完了。”晓雪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王大力那边的预付款已经打过去,明天的解封仪式物资也准备好了……你怎么了?”
她看见了陈凡的脸色。
陈凡把手机递给她。
晓雪接过来,一行一行地看。看完,她抬起头,嘴唇抿得发白:“谁发的?”
“不知道。”陈凡靠进椅背,揉了揉眉心,“号码是虚拟号,查不到。照片虽然模糊,但车牌号能看清——江城本地车牌。”
“会不会是……”晓雪迟疑道,“凌二叔那边的反间计?故意吓唬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
陈凡没说话。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街灯的光晕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远处还能听见排水管道哗哗的水声。
“如果是反间计,手段太低级了。”陈凡缓缓说,“凌国锋前几次出手,哪一次不是连环套?价格战、舆论战、纵火、诬告……这次直接发匿名短信告密,不像他的风格。”
“那……”
“更像是个知情者。”陈凡转过身,眼神沉静,“一个知道凌国锋计划,但又不想暴露身份的人。也许是凌峰内部的,也许是……合作方里起了分歧的。”
他走回桌前,拿起那张模糊的照片,放大。
货车是普通的蓝色东风轻卡,车牌尾号“37”。照片背景很暗,像是在某个仓库里拍的,车厢门半开,能看到里面堆着用黑色防雨布盖着的货物轮廓。
“明天王大力拆车场解封,”陈凡说,“环保局、媒体、还有咱们合作社的人都会到场。如果真有人想在那时候动手,最好的时机就是——”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虎哥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头发还在滴水:“凡哥!外面雨又大了!”
陈凡和晓雪同时一愣。
“什么?”晓雪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
哗——
暴雨砸在玻璃上的声音瞬间涌进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雨水被风吹斜,在路灯下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气象台刚升级预警了!”虎哥抹了把脸上的水,“红色!说今晚到明天凌晨,还有一波强降雨,局部暴雨!”
陈凡心头一紧。
他快步走到墙边,按下开关。
整面墙的电子大屏亮了起来——那是合作社的指挥中心系统,上个月才搭建完成。大屏分成十几个区块,实时显示着各成员站点的仓储容量监控、车队GpS位置、气象雷达图,还有各区的积水预警信息。
此刻,屏幕上超过一半的区域亮起了黄色或红色的预警标志。
“城南老工业区那边刚排完水,现在又涨起来了!”虎哥指着大屏,“还有城西,刘红梅姐刚打电话,说她那边两个低洼站点已经进水了!”
晓雪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我调一下各站点的实时监控……老天,孙老板那个旧书回收点,摄像头显示屋顶在漏雨!”
陈凡走到大屏前,目光快速扫过每一个数据。
仓储容量:73%——这已经是暴雨前紧急腾空后的数据,现在大部分站点都堆满了这两天抢收回来的湿货。
车队状态:16辆车在途,其中8辆正在城西协助转运。
成员求助信息栏里,开始有红点闪烁。
第一个红点跳出来,位置显示在江城北郊的城乡结合部,备注是“散户,孙老汉”。
陈凡点开。
求助详情只有一句话,还是语音转文字,断断续续的:“厂棚……要塌了……好多书……救……”
后面没声了。
“电话打过去没?”陈凡问。
“打了,响了几声就断了。”晓雪皱着眉,“再打,不在服务区。估计那边信号塔出问题了。”
陈凡看着那个定位点——地图上,那是一片老旧的厂区,离主城区有十几公里,周围都是农田和零散的自建房。
“虎哥,”陈凡转身,“你带一队人,开那辆涉水能力强的越野车过去。带上卫星电话、救援绳、防水布,还有……”
他顿了顿:“把孙工也带上。”
虎哥一愣:“孙工?那个老爷子?”
“他对老书、老纸张有感情。”陈凡说,“如果真是很多书,他能帮忙判断哪些有价值,哪些需要优先抢救。另外,他年纪大,知道怎么跟那种地方的老住户沟通。”
“明白!”虎哥转身就跑。
“等等。”陈凡叫住他,“注意安全。如果现场情况太危险,优先保人,货能救多少救多少。”
“放心吧凡哥!”
虎哥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暴雨敲打窗户的声音,还有大屏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晓雪走到陈凡身边,轻声说:“你怀疑孙老汉那儿,和那条短信有关?”
“不确定。”陈凡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红点,“但时间太巧了。暴雨升级、匿名告密、偏远散户突然求助……这些事堆在一起,我不信是偶然。”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王大力的电话。
“大力,明天解封仪式推迟。”
“啥?”王大力在电话那头嚷起来,“陈会长,环保局的人都约好了!媒体也通知了!这……”
“有人要在你场子里搞事。”陈凡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重,“放射性废渣,听明白了吗?明天现场人多眼杂,真让人混进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干这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后,王大力咬牙道:“妈的……是谁?”
“还在查。”陈凡说,“你现在要做三件事:第一,通知所有员工,明天照常上班,但场区封闭,除了环保局的人,谁都不让进。第二,把你场子里所有的监控探头检查一遍,确保没有死角。第三……”
他顿了顿:“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今晚就守在进场的主要路口。看见车牌尾号‘37’的蓝色东风轻卡,立刻拦下来,拍照,记住司机长相,但别起冲突。”
“我懂了。”王大力声音沉下来,“陈会长,这事……谢了。”
“别说这些。”陈凡挂断电话。
他又拨通了刘红梅的号码。
“红梅姐,城西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刘红梅在电话里喊,背景音里全是雨声和人声,“我这儿两个站点已经淹了,水快到腰了!现在正往外搬东西呢!陈会长,你那还有多余的人手没?”
“有,但我先问个事。”陈凡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孙老汉的?在北郊那边收旧书的。”
“孙老汉?”刘红梅想了想,“是不是个子不高,背有点驼,说话带点外地口音那老头儿?”
“对。”
“认识!那老爷子在北郊收废品十几年了,专门收旧书旧报纸。”刘红梅说,“人挺倔,但实在。前阵子还来我这儿卖过一批连环画,说是老伴生病等钱用……怎么了?”
“他刚才发求助,说厂棚要塌了,好多书要救。”陈凡说,“但电话断了。”
刘红梅沉默了两秒。
“陈会长,”她声音低下来,“孙老汉那个棚子,我知道。就是个破石棉瓦搭的,平时看着都摇摇欲坠。这暴雨……恐怕真撑不住了。”
“他家里什么情况?”
“老伴长期卧床,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回不来两趟。”刘红梅叹气,“老爷子就靠收点旧书,挑出有价值的卖到旧书店,剩下的当废纸卖。日子过得……难。”
陈凡看着大屏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红梅姐,城西的人手我让晓雪协调,从邻近站点调人过去支援你。”他说,“孙老汉那边,我已经派虎哥去了。”
“成!”刘红梅干脆道,“陈会长,你仁义,我服。城西这边你放心,淹不了!”
电话挂断。
晓雪已经坐在指挥台前,手指在多个对话窗口间快速切换,协调着各站点的救援和物资调配。屏幕上,又有几个求助红点亮起,但都被她迅速分派给最近的合作社成员。
陈凡走到她身后,看着那些跳动闪烁的光点。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刚来废品站的时候,老林跟他说过一句话:“这行当,看着是收破烂,其实是收人心。谁家有难你帮一把,将来你有难,人家才会拉你一把。”
当时他不完全懂。
现在,他看着大屏上这张由数百个站点、数千人组成的实时网络,看着那些在暴雨中互相支援、互通有无的光点流转——
他好像懂了。
“晓雪,”他轻声说,“等雨停了,咱们得升级这套系统。”
“嗯?”晓雪抬头。
“增加一个‘邻里互助’模块。”陈凡指着屏幕,“让成员们不仅能上报自己的困难,还能看到附近谁需要帮助,自己能提供什么帮助。货车的空余载重、闲置的仓储空间、富余的人手……所有这些资源,都能在这个网络里流动起来。”
晓雪眼睛亮了:“就像……共享经济?”
“不。”陈凡摇头,“共享经济太冷,是交易。咱们这个,是人情。”
他顿了顿,又说:“但人情要有规矩。谁帮了谁,系统要记录,不是为了让谁还人情,而是让所有人都看见——在这个圈子里,善良不会被辜负。”
晓雪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陈凡问。
“笑你。”晓雪眼睛弯起来,“刚才还在愁放射性废料、被人算计,一转脸,又想着怎么帮更多人。”
陈凡也笑了。
“废料要查,算计要破。”他说,“但该做的事,不能停。”
窗外,暴雨如注。
办公室里,大屏的光映在两人脸上,那些闪烁的红点像心跳,扑通,扑通,在雨夜里顽强地亮着。
这时,陈凡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是虎哥发来的卫星消息,只有四个字:
“到了,情况不好。”
紧接着,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几乎被雨水淹没的破旧厂区。一栋石棉瓦棚屋塌了半边,浑浊的积水里,漂浮着成堆的、泡得发胀的书籍。虎哥和几个兄弟正蹚着齐腰深的水,从废墟里往外扒拉书捆。
而在照片角落,棚屋还没塌的那半边,隐约能看到几个锈蚀的铁皮箱,箱盖半开,露出里面——
陈凡放大图片。
那里面,不是书。
是一叠叠泛黄的、用油纸包着的……
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