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空气，仿佛被王寿那阴沉到极致的脸色彻底冻结。
那股因心神失守而外泄的灵力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冰冷。它不像之前的威压那般霸道张扬，却像无数根看不见的冰针，从四面八方刺入肌肤，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
王寿没有再说话，一个字都没有。
他只是用那双燃尽了怒火、只剩下冰冷灰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刘民。那眼神，不再是质问，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审视。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在审视一件彻底报废的货物，盘算着自己究竟亏损了多少，又是否还有一丝一毫的残余价值可以利用。
他可没心情听刘民的苦水。什么身不由己，什么陈家威逼，在他听来，都只是失败者的借口。
他想到的是自己为了培养刘民这颗棋子，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像一个耐心的园丁，辛辛苦苦地浇水、施肥，眼看着这株“炼器师”的幼苗茁壮成长，即将在未来的家族大比中，为自己增添一枚出奇制胜的筹码。可现在，这颗他寄予厚望的果实，还未成熟，就被人连根拔起，移植到了别人的庭院里，成了一棵专门为他人结果的摇钱树！
所有的投资，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泡影！
这种算计落空的感觉，比单纯的背叛更让王寿感到锥心刺骨的难受。他的脸部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嘴唇抿成一条没有丝毫弧度的直线，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让午后那本就有些萧瑟的阳光，都仿佛失去了温度。
刘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宁愿王寿对自己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打他一顿，也比现在这种死寂的沉默要好受。在这种沉默的审视下，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招来致命一击。
他知道，王寿的怒火并未消失，只是被他用更强大的理智与城府，压入了更深的海底，正在酝酿着更可怕的风暴。
“王……王道友……”刘民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种压抑，只好硬着头皮，试图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不敢去触怒王寿，只能绞尽脑汁，寻找一个能让对方看到一丝希望，从而也让自己看到一线生机的突破口。
“如今……如今这般境地，确实是……是死局。”刘民斟酌着词句，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这方小院，“我成了笼中鸟，道友你的计划也……也落了空。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院墙外的风听了去：“但道劫将至，这风火坊，乃至整个修仙界，都未必能再像现在这般安稳。或许……或许我们到时候，可以从中……获得变数。”
“道劫”二字一出，院中那冰封的空气，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王寿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猛地一缩！他豁然抬眼，两道锐利如剑的目光，瞬间刺穿了刘民那张故作镇定的脸！
这话一出，王寿当即听出来了刘民的意思！
什么变数？分明就是乱中取栗，火中取胜！
“刘道友这是想逃？”王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盯着刘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盘算。
“逃”这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刘民的心上！
刘民的心脏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没有直接点头，也没有开口承认。他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那警惕的姿态，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确认着周围是否潜藏着猎人。
他心中涌起一丝懊悔，早知道刚才就该不惜耗费灵石，直接在院中布下一个隔音禁制！现在这样，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暗中的眼睛和耳朵捕捉到，实在是束手束脚，如履薄冰。
这种无法言明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迅速流转。王寿看懂了他的顾忌，也看懂了他眼神深处那份不甘与决绝。
刘民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去看王寿的眼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灰蒙蒙的天空，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继续说道：“道劫将至，届时天翻地覆，秩序崩坏。如今这些高高在上的家族、宗门所定下的规矩，在真正的天地大劫面前，还能剩下几分效力？乱起来了……什么规矩都有可能会被打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像是在描绘一幅混乱却又充满机遇的画卷。
“抓住道劫的机遇，我们或许能从中获利。”刘民缓缓将目光转回，重新落在王寿的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真诚的恳切，“尤其是王道友你，炼丹、炼器皆有所涉猎。乱世之中，法器、丹药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届时，你我联手，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博一个……真正的前程！”
这番话，终于让王寿那张冰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刘民所说的，与他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关于道劫的传闻，近来在风火坊愈演愈烈，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并且早已在暗中做着准备。他疯狂地搜集各种丹方，不计成本地炼制各种疗伤、解毒、恢复灵力的丹药，为的就是在将来那场无法预知的大乱中，能多一分保命的本钱。
只不过，这些准备，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他看着刘民，眼神中的寒意渐渐敛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邃的审慎。刘民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也为眼下的死局，提供了一个唯一的、尽管风险极大的解法。
但他可没有将自己的底牌完全表现出来。
“希望……真如道友所言。”王寿淡淡地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刘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步向院门走去。
刘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下了一半。他知道，王寿算是暂时接纳了这个“计划”，他们之间那根断裂的线，又以一种更加危险的方式，重新连接了起来。
“吱呀——”
院门被拉开，又被王寿在身后轻轻关上。
走在返回自己住处的小巷里，王寿的脸上，那份阴沉再次浮现，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更为复杂的冷酷。
合作？联手？
他心中冷笑。经历此事，他再也不会将自己的前途，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刘民，如今在他眼中，已经从一颗精心培养的棋子，变成了一枚……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刻丢出去吸引火力的弃子。
他的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脑海中浮现出的，却不是刘民刚才那番话，而是一尊古朴厚重的三足丹炉。
那丹炉通体暗金，炉身之上盘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正是他的压箱底法器——盘龙金鼎炉！
这尊丹炉最神妙之处，并非炼丹的成功率，而在于其炉内自带一座完整的火阵！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灵石供应，它便能生成生生不息的炼丹灵火，比地火更稳定，更得心应手。虽然火焰的温度上限，不如那些顶级的地火火脉，但在乱世之中，这种可以随身携带、随时启用的“火源”，其价值无可估量！
这才是他王寿真正的底气所在！
道劫……
王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谲的弧度。
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末日，但对他来说，或许……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机遇。
陈家？刘？
不过是他踏上仙途的垫脚石罢了。只是现在，棋盘被打乱了，他需要重新规划，如何踩着这些垫脚石，走得更高，更远。一股新的、更加冷酷的算计，在他的心底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