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七分，波士顿剑桥区的一栋老旧公寓楼里，林暖暖在陌生的晨光中醒来。
窗帘没有完全拉严，一缕浅金色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房间，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旋转。
她眨了眨眼，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不是北京租住的那间朝南小卧室，不是父母家那张熟悉的床，甚至不是酒店。
这是她和江辰在波士顿的临时住所，一间租期半年的小公寓。昨天下午刚搬进来，行李还散落在客厅。
身侧的床铺动了动。林暖暖转过头，看见江辰还闭着眼，但眉头微蹙，像是即将醒来。清晨的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抿着的唇，下颌线在柔软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冷硬。他睡觉时摘了眼镜，少了白日里的那份锐利，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林暖暖没有动，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这是他们正式成为夫妻后的第七天，但真正开始同居生活，不过是昨天的事。婚礼在北京办得简单而温馨，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朋友。仪式结束后的第三天，江辰就先行返回波士顿处理实验室的紧急事务，而她留在国内完成了手头两个项目的收尾。直到昨天，她才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跨越十二个时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到这个有他在的“家”。
她还在适应。适应十三小时的时差，适应空气中不同的湿度，适应厨房里陌生的灶具，适应这张比单人床大不了多少的双人床——以及身边这个温热的存在。
江辰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初醒时的茫然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那双眼睛就恢复了清明。他侧过头，看见正望着自己的林暖暖。
“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早。”林暖暖微笑，“我吵醒你了？”
“没有。”江辰看了眼窗外，“生物钟。”他顿了顿，又问，“时差还难受吗？”
林暖暖诚实地点头：“凌晨三点醒了一次，看了会儿手机才又睡着。”
“今天尽量别睡午觉，晚上早点休息。”江辰说着，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世界在他眼中重新变得锐利清晰。
“我上午要去实验室，和Anderson教授讨论上周的实验数据。中午不一定能回来。”
“嗯，我知道。”林暖暖也坐起来，“我今天要跟‘创想视界’开视频会，讨论下个季度的合作框架。王总监那边是晚上，我算过了，波士顿时间上午十点刚好。”
两人像对工作日程一样自然地说着一天的安排。没有蜜月旅行，没有悠长假期的缓冲，婚礼结束后就迅速回到了各自的工作轨道——这就是他们选择的生活。两个都有自己战场的人，努力在各自冲锋的间隙，搭建一个共同歇脚的营地。
江辰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更多的阳光涌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公寓很小，一室一厅，装修简单，但采光很好。从窗户能看到楼下街道上行色匆匆的学生，和远处mIt标志性的大圆顶建筑。
“今天天气不错。”他说，“你可以下午出去走走，熟悉下周边。超市在三个街区外，咖啡馆就在街角，菜单上有图片，点餐不难。”
林暖暖听着他这些细致的叮嘱，心里暖融融的。江辰不是那种会说“我带你逛逛”的人，但他会提前把生存信息摸清楚，然后像发放实验指南一样交给她，给她充分的自主探索空间。
“好。”她也下床，“早饭想吃什么？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我来做。”江辰已经走向狭小的厨房，“你再去躺会儿，时差没倒过来，多休息。”
林暖暖没坚持，她确实还有些昏沉。但她也没回床上，而是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看着江辰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冰箱是昨天她去超市采购时填满的。江辰的饮食习惯简单到近乎单调，她特意多买了些蔬菜水果，还有中式调料——哪怕这里的酱油味道和国内不太一样。此刻，江辰正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吐司和牛奶，动作有条不紊。
厨房很快传来煎蛋的滋滋声，和烤面包机的咔哒声。林暖暖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中微微弓着，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煎蛋的样子专注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的计时器。
这个画面有些奇异——那个在顶尖物理实验室里研究宇宙起源的男人，此刻在这个不足五平米的厨房里，为她做一顿最简单的早餐。两个场景之间的反差如此巨大，却又如此和谐地统一在同一个人身上。
“江辰。”林暖暖忽然开口。
“嗯？”他没有回头，正小心地将煎蛋翻面。
“你记不记得大二那年，我生病那次，你去宿舍楼下给我送药和粥？”
江辰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记得。”
“那时候我就在想，”林暖暖轻声说，“这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学长，居然也会关心别人有没有吃饭。”
江辰关掉炉火，将煎蛋盛进盘子，这才转过身看她。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不是关心别人。”他纠正，“是关心你。”
林暖暖笑了：“那现在呢？现在给我做早餐，也是因为关心我？”
“不然呢？”江辰理所当然地反问，转身继续摆弄吐司，“还有，纠正一点——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我只是在遇到你之前，认为吃饭的主要功能是维持生命体征，效率比口味重要。”
“那现在呢？”
“现在，”江辰将烤好的吐司抹上黄油，动作依然标准得像在执行程序，“认识到进食过程可以兼具营养补充和心理慰藉双重功能。尤其是当分享对象特定时。”
林暖暖笑出声：“江老师，你这算不算是为我改变了你的‘饮食观’？”
“不是改变。”江辰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在她面前放下一份——煎蛋形状完美，吐司边缘微焦，旁边还摆了几颗洗干净的蓝莓，“是认知升级。就像修正了原有理论模型的参数，使其更符合观测数据。”
他总能把最日常的事，说得像科学发现。林暖暖接过盘子，香气扑鼻而来。
“谢谢。”她说。
“不客气。”江辰在她身边坐下，拿起自己的那份。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早餐。窗外的城市渐渐苏醒，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和遥远的警笛声。这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在这个晨光中的小公寓里，忽然变得不那么令人不安了。
“你今天开会，”江辰忽然说，“如果遇到语言问题，不要勉强。可以请他们放慢语速，或者用文字补充。”
“我知道。”林暖暖点头，“其实王总监帮我安排了一个双语助理，专门负责对接国际项目。而且……”她狡黠地眨眨眼，“我这半年不是白准备的，商务英语课上了，还找了语伴练习。”
江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有计划性。”
“跟你学的。”林暖暖戳了戳煎蛋，“把大目标拆解成可执行的小任务。”
早餐吃完，江辰收拾盘子，林暖暖去洗漱。卫生间很小，洗手台上并排放着两套洗漱用品——他的简约黑白，她的瓶瓶罐罐五颜六色。镜子里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时差的影响还在。
当她收拾好走出卧室时，江辰已经换好了衣服——浅灰色衬衫，深色长裤，正站在狭小的玄关处对着镜子整理衣领。那面镜子是昨天她在二手店淘来的，有着复古的木质边框。
“我大概晚上六点回来。”江辰说，“如果你饿了，冰箱里有食材，或者叫外卖。这附近的外卖软件我装在你手机上了。”
“好。”林暖暖走过去，很自然地帮他调整了一下领带——虽然江辰平时很少戴，但今天要和教授开会，还是正式些好。
她的手指擦过他的颈侧皮肤，感受到温热的体温。江辰垂眸看她，镜子里映出两人靠得很近的身影。
“江辰，”林暖暖看着镜子里的他，“我们会把这里变成家的，对吧？”
尽管只有半年，尽管是租来的公寓，尽管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她想要一个“家”，而不是临时的住处。
江辰沉默了片刻，然后抬手，覆上她还在整理他衣领的手。
“已经在变了。”他说。
很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林暖暖眼眶微热。是啊，从她把那面二手镜子挂上墙的那一刻起，从她往冰箱里塞进他永远不会主动买的那些调料起，从昨晚他们挤在这张小床上、在陌生的黑暗里握住彼此的手起——这里就已经开始变成一个家了。
一个暂时的、流动的、但真实存在的家。
江辰拿起公文包，转身面对她：“我走了。”
“嗯。”林暖暖点头，“路上小心。”
没有拥抱，没有吻别——这些仪式感的东西在他们之间往往发生得自然而随机，而不是固定的程序。但江辰在开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如果下午出去，带上手机和公寓钥匙。”他说，“迷路了就打电话，或者用地图软件。”
“知道了，江老师。”林暖暖笑着挥挥手，“快去吧，别迟到了。”
门打开又关上。公寓里忽然安静下来。
林暖暖站在原地，听着江辰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然后是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走到窗边，刚好看见江辰从楼里走出来，步履匆匆地走向街角。清晨的阳光拉长了他的影子，那个挺拔的身影很快转过街角，消失在视野里。
她看了很久那个空荡荡的街角，才转过身，面对这个此刻只属于她的小小空间。
客厅里，行李箱还敞开着，衣服和书散落一地。厨房的料理台上，早餐用过的盘子还没洗。从窗户看出去，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陌生的语言标牌。
孤独感在这一刻悄然袭来——这是她二十八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熟悉的一切，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父母，没有闺蜜，没有熟悉的工作场所，甚至连食物都是陌生的味道。
但当她走到厨房，看见料理台上那两个并排放着的空盘子时，那种孤独感又悄悄退去了一些。
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温热的水流冲过指尖，洗洁精的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窗台上的小盆栽是她昨天在超市顺手买的绿萝，已经有些蔫了，她给它浇了水。
洗完碗，她开始收拾行李。书放在书架上，衣服挂进衣橱——衣橱里一半是江辰简约的衬衫和西装，另一半现在挂上了她的连衣裙和外套。两种风格迥异的衣物并排挂着，中间没有任何隔断。
收拾到一半，手机响了。是国内时间的晚上，苏晓发来的视频邀请。
林暖暖接通，屏幕上出现苏晓敷着面膜的脸。
“怎么样怎么样？波士顿的清晨？”苏晓的声音透过面膜传出来，有些含糊，“江神是不是已经去实验室了？我就知道，新婚第七天就让你独守空房，这很江辰。”
林暖暖笑出声，拿着手机在公寓里转了一圈，给苏晓看这个小空间。
“不错嘛，虽然小，但挺温馨。”苏晓评价，“窗台那盆快死了的绿萝是你买的吧？一看就是你的审美——专挑生命力顽强的。”
“它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林暖暖为绿萝辩护。
“你也一样。”苏晓撕下面膜，正色道，“暖暖，刚开始肯定不习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工作和生活都要慢慢来。”
“我知道。”林暖暖在沙发上坐下，“其实……比我想象中好。江辰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连外卖软件都给我装好了。”
“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苏晓笑，“行动派，永远用解决方案代替甜言蜜语。对了，张恒让我问你，需不需要给你寄点国内零食？他说怕你在那边饿死。”
“暂时不用，昨天去超市囤了不少。”林暖暖心里暖暖的，“谢谢你们。”
又聊了一会儿，挂了视频。公寓再次安静下来，但这次的感觉已经不同了。
林暖暖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时间刚好，该准备十点的视频会议了。
她给自己泡了杯茶——茶包是从国内带来的，熟悉的味道在热水中缓缓散开。阳光移动到书桌上，照亮了电脑键盘，也照亮了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窗外，波士顿的早晨正在全面展开。而在这个小小公寓里，一段崭新的生活，也随着这个平凡的清晨，正式开始了。
林暖暖看着文档里“星辰予你国际项目合作框架”的标题，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视频会议软件。
等待接入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规律地响着。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那片陌生的天空上。
然后她笑了。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面对怎样的陌生，她都知道——在这片天空下的某个实验室里，有一个人正在为理解宇宙的奥秘而努力；而那个人，会在晚上六点，回到这个小小的、正在慢慢变成家的地方，回到她身边。
这就够了。
视频会议接通了。屏幕亮起，出现王总监和几位同事的脸。
“暖暖，波士顿那边是早上吧？准备好了吗？”王总监的声音传来。
林暖暖坐直身体，微笑。
“准备好了。”她说。
晨光满室，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