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开始带上夏初的微燥，A大的校园里，梧桐叶从嫩绿转向深翠，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光点，空气里浮动着青草与泥土被晒暖的气息。这是一个万物蓬勃生长的季节，对即将升入大三的学生而言，也意味着大学旅程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专业分流。
周一下午，应用物理系大二全体学生，被召集到主楼最大的阶梯教室，参加一年一度、决定未来两年专业方向的分流说明会。能容纳两百人的教室几乎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和些许焦虑的沉闷气息。有人在小声讨论，有人埋头翻看各方向的介绍材料，更多人则是沉默地等待着。
林暖暖坐在中排靠窗的位置，身旁是同班的几个女生。她面前摊开着系里下发的《专业分流指南》小册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向介绍和课程列表，目光却有些游离地投向窗外晃动的树影。
时间过得真快。她清晰地记得一年多前，自己也是坐在类似的大教室里，怀揣着对理想专业失之交臂的失落与迷茫，懵懂地听着系主任介绍这个“天坑”专业的概况。那时的她，满心想的还是如何尽快逃离，如何转到心心念念的艺术相关专业。如今，她依然坐在这里，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物理系的课程对她而言，依旧是充满挑战的攀登。那些抽象的概念、复杂的公式、严密的推导，仍然需要她付出比周围同学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勉强理解。高数、线代、四大力学……每一门课都像一座小山，她磕磕绊绊，却也一步一个脚印地翻越着。成绩单上不再有刺眼的红色，虽然排名依然靠后，但那些稳步提升的数字，是她用无数个在自习室和图书馆熬过的夜晚换来的，每一分都浸透着汗水与坚持。
更重要的是，在这片原本陌生甚至抗拒的领域里，她竟然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微小却坚定的立足点。那些在旁人看来枯燥乏味的公式和图表，在她眼中渐渐剥离出某种内在的秩序与结构之美。江辰的存在，像一束精准而稳定的光，照亮了她理解这些艰深知识的路径，也让她看到了理性思维的恢弘魅力。而她自己，则尝试用画笔和色彩，搭建着连通科学严谨与艺术感知的桥梁。
“暖暖，你发什么呆呢？”旁边的室友周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说，“快看，系主任和陈教授他们进来了。”
林暖暖回过神，抬头望向讲台。系里几位主要的教授和副教授鱼贯而入，在最前排就座。系主任清了清嗓子，教室里的嘈杂声迅速平息下来。
“同学们，下午好。”系主任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教室，“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为了我们应用物理系一年一度的专业分流说明会。相信大家都已经清楚，从大三开始，我们的专业将细分为四个主要方向：理论物理、凝聚态物理、光学与光子学，以及材料物理。”
他身后的大屏幕亮起，显示出四个方向的详细课程设置、师资力量、主要研究领域、以及近三年的毕业生去向统计图。
“选择哪个方向，将直接影响你们未来两年的学习重点，乃至毕业后的深造或就业路径。这不是一个可以轻率做出的决定。”系主任语气严肃，“每个方向都有自己的特点和要求。理论物理注重数学基础和抽象思维能力；凝聚态物理与我们日常生活和前沿科技联系最紧密，实验与理论并重；光学方向应用性极强，涉及通信、成像、量子信息等多个热点领域；材料物理则偏向于新材料的开发与性能研究，与化学、工程学科交叉很深。”
教授们轮流上台，更为详细地介绍各自方向的情况。陈教授负责介绍凝聚态物理方向，他列举了几个正在进行的国家级项目，提到了与国内外顶尖实验室的合作，也坦诚地说明了该方向对数学和编程能力的高要求，以及竞争的激烈程度。
林暖暖认真听着，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要点，但心头却像有一团理不清的毛线。理论物理？那需要极高的数学天赋和纯粹的思辨热情，显然不适合她。凝聚态物理？这是江辰主攻的方向，她了解最多，也见过那些复杂的模拟和精密的实验，深知其中的难度与魅力，但那真的是她擅长且能持续投入的吗？光学？听起来应用广泛，但她对光学的了解仅限于基础课程，缺乏直观感受。材料物理？似乎更偏向工程和应用，与她内心对“美”和“表达”的隐约追求似乎又有距离。
她环顾四周，同学们的神情各异。有的眼神放光，显然早已心有所属；有的眉头紧锁，和自己一样在艰难权衡；还有的似乎并不太在意，大概早已通过家族或其它渠道确定了出路。
“请大家务必慎重考虑。”系主任最后总结道，“本周内，各方向会安排一次详细的咨询答疑，大家可以去和负责老师以及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深入交流。分流志愿表需要在两周后提交。记住，这不仅仅是选择几门课，更是选择你未来可能深耕的领域和职业生涯的起点。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说明会在一片窃窃私语和收拾东西的声音中结束。人群开始涌动，讨论声渐起。
“我肯定选光学！我表哥就在华为光器件部门，说前景特别好！”
“我还是喜欢理论的东西，虽然难，但有意思。”
“材料吧，感觉好发文章，以后出国也容易……”
“凝聚态竞争太恐怖了，看看江辰学长那种大神，我觉得我去了就是炮灰。”
林暖暖随着人流慢慢走出教室，五月的阳光有些晃眼。周雨凑过来问：“暖暖，你想好选哪个了吗？”
林暖暖摇摇头，诚实地说：“还没，感觉……都很难，也好像都不是特别有感觉。”
“唉，我也是。”周雨叹气，“感觉像是被推到了十字路口，却不知道每条路通向哪里。要不……我们回去再研究研究手册？”
“嗯。”林暖暖点头，心里却知道，手册上的文字是冰冷的，无法告诉她哪条路能让她的心脏为之跳动。
她独自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选择。这个词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一年前，她被动地接受了一个选择的结果。现在，她终于有了主动选择的权力，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彷徨。
她知道，这次的选择，将真正决定她未来两年的学习重心，影响她保研、出国或就业的竞争力，甚至可能定义她职业生涯的起点。它不再仅仅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更是“适不适合”、“有没有前景”、“能否坚持下去”的复杂综合考量。
她想起江辰。他几乎不需要选择，他的天赋和热情早就指明了一条清晰的道路，他只需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而她呢？她的天赋似乎不在这里，至少不在这四个传统的物理分支里。她过去一年的努力，更像是在证明自己“可以”适应这个领域，而非“热爱”或“擅长”它。
那么，她真正热爱并擅长的是什么？是画笔在纸上涂抹时的自由，是色彩与构图带来的情感共鸣，是将抽象概念转化为直观形象的创作冲动。是那个在“科学可视化”项目中，当她成功地将一段复杂的物理过程用动画清晰呈现出来时，内心涌起的巨大满足感。是江辰看到她的画时，眼中流露出的、超越公式的欣赏与理解。
可是，“科学可视化”算是一个“专业方向”吗？在物理系的官方分流列表里，没有它的名字。它更像是一个交叉领域，一种技能，一个尚未被充分重视的“偏门”。
难道她真的只能在四个传统的物理方向里，勉强选择一个“相对不讨厌”的，然后继续挣扎两年吗？还是说，她应该鼓起勇气，去探索一条手册上没有标明的、属于自己的小路？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橙红色的霞光。林暖暖停下脚步，望着那绚烂却即将沉入夜幕的天空。内心有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问：当所有人都朝着既定的轨道奔跑时，你敢不敢为自己，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分流说明会结束了，但对她而言，一场关乎自我定位与未来方向的、更加艰难的内心说明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