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苏醒与审问
晨曦再次透过窗棂,洒落在小伟脸上时,他正靠坐在床头,慢慢喝着一碗素心熬制的稀粥。
粥是普通的白米粥,加了少许清心的草药,味道清淡。但小伟喝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他的动作还有些僵硬,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已彻底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沉静。
素心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他需要添粥时,默默接过碗,细心地将粥吹温,再递回他手中。三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让她也显露出几分疲惫,但眉宇间却带着一种宁静的满足。
小伟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他转过头,看向素心,目光落在她眼下的淡淡青黑上。
“这几天……辛苦你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能连贯。
素心轻轻摇头,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你没事就好。”
小伟看着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暖流。在意识沉沦的黑暗里,在真灵与异种意念搏杀的绝境中,他一直能感觉到一缕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暖意与呼唤,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引导着他挣扎回归。他知道,那是素心。
“谢谢。”他低声说,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这两个字里。
素心微微垂眸,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小伟,素心仙子,天师请你们过去一趟。”张清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小伟与素心对视一眼。该来的,总会来。
“请进。”小伟开口道。
张清云推门进来,看到小伟已然能坐起说话,脸上露出由衷的喜色:“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天师说等你稍好些,想见见你。”
“已无大碍,有劳张道友挂心。”小伟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基本的行动已无问题。在混沌之力缓慢的自愈下,他恢复得比寻常修士快得多。
“天师在主殿等候。”张清云说着,上前想搀扶,却被小伟摆手拒绝。
“我自己可以。”
他掀开薄被,双脚落地。一阵虚弱感袭来,让他身形微晃,但很快便稳住。素心默默上前,轻轻扶住他的手臂。小伟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这份支撑。
三人走出偏厢,来到清风观主殿。
主殿内,香火早已熄灭,神像蒙尘,显得有些破败。但此刻,大殿中央,张九渊天师盘膝坐于一个蒲团之上,双目微阖,气息与整座道观、乃至周围的山林隐隐相合,仿佛他便是此地的中心。
张承运侍立在一旁,见到小伟进来,对他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欣慰与一丝复杂。
“晚辈小伟(素心),见过天师。”小伟在素心的搀扶下,躬身行礼。
张九渊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落在小伟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本质。小伟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温和却又无可遁形的光照彻,体内混沌核心的运转都似乎微微滞涩了一瞬。
“不必多礼,坐。”张九渊的声音平和,指了指面前的几个蒲团。
小伟在素心的帮助下,在一个蒲团上坐下。素心则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张清云也默默站在了张承运身后。
大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山风穿过破损窗纸的细微呜咽声。
“你体内的夺舍禁制,已彻底清除了?”张九渊开门见山。
小伟略一感应,点头道:“回天师,那股异种意念的核心已被晚辈击溃,残余的碎片也已被混沌之力净化吸收,暂无隐患。”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一些破碎的记忆信息,留在了晚辈识海中。”
“哦?是何信息?”张九渊目光微凝。
小伟没有隐瞒,将他从那些碎片中感知到的模糊画面与信息——无尽的黑暗虚空、星辰般的巨大锁链、被束缚的恐怖轮廓、以及关于“钥匙”、“门扉”、“祭品”的低语——尽可能清晰地描述出来。他的叙述平静,但内容却让在场的张承运、张清云,乃至素心,都感到一阵寒意。
张九渊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膝头。
“与你所料相差无几。”他缓缓开口,看向小伟,“黄家与幽冥,并非仅仅是想开启所谓的‘九幽聚阴大阵’祸乱人间。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利用你这特殊的‘钥匙’之躯,结合‘定界石’之力,撬动连接‘归墟’的门户,接引某个被囚禁或放逐在归墟深处的恐怖存在降临。你,是他们选中的‘容器’与‘祭品’。”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张九渊亲口证实,小伟的心还是沉了一下。他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
“那所谓的‘钥匙’,究竟是何物?为何选中我?”这是他心中最大的谜团。
张九渊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关于‘钥匙’,古籍记载极少,且多为禁忌。老夫所知也有限。相传,在天地初开、法则未定之时,有先天混沌之灵应运而生,其体质特殊,可沟通万界,平衡阴阳,是故被某些存在视为开启特定门户的‘钥匙’。这种体质极其罕见,往往是血脉传承,或在特定机缘下后天造就。”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小伟的身体,看到了他体内那流转的混沌核心:“你之体质,光暗同炉,混沌自成,更在机缘巧合下融入了寂灭、归墟等极端真意……已无限接近古籍中描述的‘混沌钥匙’之相。至于为何是你……恐怕与你祖上血脉,或你出生时的某些变故有关。黄家与幽冥,应是发现了你的特殊,才布下此局。”
祖上血脉?出生变故?小伟想到了从未谋面的父亲马国栋,想到了奶奶马秀兰偶尔提及父亲时的欲言又止。难道,父亲当年的死,也与这“钥匙”有关?
“天师可知……我父亲马国栋之事?”小伟声音有些干涩。
张九渊微微摇头:“你父亲之名,老夫略有耳闻,似是散修中一位颇有天赋的阵法师,数十年前意外陨落,详情却是不知。此事,或许黄家知晓更多内情。”
线索似乎又断了。小伟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但很快被他压下。至少,他知道了方向。
“那天师,那被囚禁在归墟的存在,究竟是什么?黄守道逃走前说的‘吾主’,又是谁?”张清云忍不住问道。
张九渊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归墟,乃万法归宿,万物终焉之地。能在其中存在,甚至试图归来的……绝非寻常邪魔。老夫怀疑,可能与上古时期,被众圣联手放逐或镇压的某些‘古魔’、‘旧神’或‘外道’有关。至于具体是哪一个……难以断言。黄守道口中的‘吾主’,或许便是其仆从或信徒对他们的称谓。”
古魔?旧神?外道?这些名词,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恐怖与压抑。
大殿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那天师,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张承运沉声问道,“黄守道逃脱,幽冥势力未除,那归墟之门与古魔的威胁始终存在。”
“此番虽挫败其阴谋,但确如你所说,危机未解。”张九渊缓缓道,“首要之事,是尽快找到被黄守道可能带走的‘定界石’核心碎片,或查明其下落,阻止他们再次利用。其次,需联合各派,清查内部,防范幽冥与黄家残余势力渗透。最后……”
他看向小伟:“关于你,小友。你已卷入这场漩涡中心,无法独善其身。你的力量特殊,潜力巨大,但亦容易成为众矢之的。黄家与幽冥不会放过你,其他势力……也难保没有觊觎之心。”
小伟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晚辈明白。但我别无选择。奶奶之仇未报,父亲死因未明,自身宿命未解,幽冥黄家更是人间大患。晚辈愿尽己所能,与之周旋到底。”
张九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有此心,甚好。但仅凭一腔热血,不足以应对如此危局。你的混沌之道初成,力量驳杂,急需系统梳理与引导。若你愿意,可暂留龙虎山,老夫可指点你修行,助你真正掌控自身力量。同时,龙虎山亦可为你提供一定庇护。”
这个提议,无疑极具诱惑。龙虎山乃正道魁首,张九渊更是当世顶尖强者,得其指点与庇护,对小伟而言是莫大的机缘。
小伟却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素心,又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种种。留在龙虎山,固然安全,却也意味着被束缚,很多事情调查起来会不便。而且,他体内力量特殊,龙虎山雷法至阳至刚,与他混沌之道是否完全契合,也未可知。
“多谢天师厚爱。”小伟斟酌着词句,“只是,晚辈身世未明,仇怨未了,恐难以安心久居山门。且晚辈之道,在于混沌包容,或许……游历磨砺,更适合晚辈目前的状态。”
他没有直接拒绝,但意思已很明显。
张九渊并未动怒,反而点了点头:“你有自己的考量,老夫理解。混沌之道,确非闭门苦修可成。游历天下,体悟万物,亦是正途。不过,你需谨记,你体内力量事关重大,行事需多加小心。若有难处,可随时传讯龙虎山。”
“晚辈谨记天师教诲。”小伟郑重应下。
“另外,”张九渊话锋一转,“关于你体内那异种意念残留的信息,以及你对黄家、幽冥的了解,还需详细告知。这对我们判断其下一步动向,至关重要。”
“晚辈定当知无不言。”
接下来的时间,小伟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从最初奶奶被害、遭遇黄家追杀,到城西老纺织厂之战、冥河之行、寂寒渊遭遇,再到此番被种下夺舍禁制、体内搏杀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讲述出来。其中涉及自身隐秘和混沌之道的细节,他有所保留,但关于黄家、幽冥势力、阵法布局、关键人物等信息,都毫无隐瞒。
张九渊、张承运等人听得面色变幻,时而凝重,时而惊诧。他们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险境,更一次次破坏了黄家与幽冥的计划。
当小伟讲到在寂寒渊遇到冰宫之主,得到寂灭幽兰,并许下未来助其脱困的承诺时,张九渊的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
“冰宫之主……定界珠碎片灵性所化……”他低声自语,“此事牵扯上古秘辛,因果甚大。你既已承诺,便需谨记。他日若真有那份能力,履行诺言,亦是了结一段因果。”
小伟点头称是。
待到全部讲述完毕,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九渊站起身:“你提供的信息极为重要。老夫需与承运等人详加研判。你伤势未愈,好生休养。在离开之前,若有修行上的疑问,可来寻老夫。”
“谢天师。”
张九渊带着张承运离开了主殿。张清云看了看小伟和素心,也识趣地告辞,去协助处理观中事务。
大殿内,只剩下小伟和素心两人。
“你真的……不打算留在龙虎山?”素心轻声问道。
小伟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缓缓道:“龙虎山很好,天师也是真心想帮我。但……我有我的路要走。有些事,必须亲自去弄明白。有些仇,必须亲自去报。”
他转过头,看着素心:“你呢?玄女道那边……”
“我已传讯回师门,报过平安。”素心说道,目光清澈而坚定,“师尊回讯,让我自行历练。我……想跟着你。”
她说得很自然,仿佛理所当然。
小伟心中一动,望着她清冷却坚定的眼眸,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前路危险。”
“我知道。”
“可能会死。”
“不怕。”
简单的对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夕阳的余晖再次染红窗纸时,小伟在素心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偏厢。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宿命如枷。
但此刻,看着身边女子沉静的侧脸,感受着体内缓慢流淌却坚实有力的混沌之力,他心中那份自苏醒以来便萦绕不去的茫然与沉重,似乎悄然散去了些许。
无论如何,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而新的征程,或许,就从这间破败道观的偏厢里,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