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碎钥
“白事刘”棺材铺那混合着木料、油漆与沉静香气的独特氛围，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小伟揣着那张写着临时落脚点的泛黄纸条，脚步却并未走向城郊，而是再次折向了南方。
灰八爷。
这位盘踞在废弃机油厂深处的古老灰仙，知晓太多尘封的秘辛。它曾点明小伟体内“孽”的本质，也曾在他危难时出手相助（虽更多是看在奶奶人情的份上）。如今，从胡三太奶和白事刘口中，他得知了“钥匙碎片”与“守钥人”的存在，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知情者，便是这位。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其他碎片，关于守钥人，关于黄家背后那“更黑暗的存在”。而代价……他摸了摸胸口那灰扑扑的挂坠，心中已有准备。
再次穿过那片荒草萋萋的荒地，钻过锈蚀的洞口，踏入那弥漫着机油、香火与巢穴腥臊气息的地下空间时，小伟的心境已大不相同。脑海中“心焰”稳定燃烧，周身气息内敛，虽依旧能感受到体内“孽”的蛰伏与躁动，却不再像初次到来时那般惶惑不安。
巢穴内依旧昏暗，只有那简陋神龛周围有着微弱的光源。十几只赤眼巨鼠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显出身形，警惕地注视着他，但并未像上次那样形成合围之势。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小伟身上的变化，尤其是那缕让它们本能感到舒适与敬畏的、属于胡家上位仙家的纯净气息。
神龛之上，灰八爷依旧端坐着，银灰色的毛皮在微光下泛着冷辉，那双暗金色的古老眼眸缓缓睁开，落在小伟身上，带着一丝了然。
“回来了。”灰八爷的意念直接响起，平淡无波，“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小。胡家的‘心焰’……马秀兰若知晓，或可稍感欣慰。”
它果然一眼就看穿了。
小伟上前几步，恭敬行礼：“灰八爷，晚辈又来叨扰。”
“是为‘钥匙碎片’而来？”灰八爷的意念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意味。
“是。”小伟坦然承认，“晚辈已知体内之物乃是碎片之一，关乎所谓‘洞天’入口。恳请八爷告知，其他碎片下落，以及‘守钥人’之事。”
灰八爷暗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权衡。巢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那些巨鼠细微的呼吸声。
“钥匙碎片，确有其事。”良久，灰八爷的意念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上古那场劫难，为防‘洞天’彻底失控，封印者将开启之钥碎裂为数块，分散隐匿。马秀兰封印于你体内的，是核心的‘引子’，也是……最危险的一块。”
它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小伟的肉身，直视那被心焰暂时压制的阴影。
“其余碎片，据吾所知，尚存三块。其一，镇于长白山天池之底，由一脉隐世的水族守护，非大机缘不可得。其二，藏于大兴安岭深处一座早已废弃的山神庙地宫，那里……曾是萨满祖庭之一，如今被一些不喜外人打扰的‘老邻居’占据。”
长白山天池！大兴安岭深处！这两个地方，光是名字就让人望而生畏。水族守护？不喜外人打扰的老邻居？听起来都不是易与之辈。
“那第三块呢？”小伟追问。
灰八爷的意念停顿了一下，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第三块……据古老的盟约记载，应由吾灰家一脉，世代看守。”
小伟心中一震！灰家就是守钥人之一？！
“不过……”灰八爷的意念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那已是极为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岁月变迁，盟约早已模糊，那块碎片……也早已不在吾之手中。”
不在了？小伟一愣。
“当年胡、黄、灰三家于落魂坡争夺灵穴，局势混乱，那块由吾族看守的碎片，在混战中……遗失了。”灰八爷的意念透出一丝复杂，并非惋惜，更像是一种对过往恩怨的漠然，“或许毁于战火，或许被某家暗中得去，又或许……流落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遗失？小伟的心沉了下去。这线索等于断了。
“至于‘守钥人’，”灰八爷继续道，“并非特指某个人或某个家族。它更像是一种‘职责’或‘诅咒’，通常会落在与碎片有缘，或身负特殊使命的存在身上。马秀兰封印‘引子’于你身，你便已是‘守钥人’之一。而其他碎片的守护者，或许是妖，是仙，是鬼，甚至……是人。”
它目光扫过小伟：“你能得到胡三太奶的认可，或许，与其他碎片的‘缘’，也已悄然系上。”
小伟默然。这范围太广，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黄家背后的‘黑暗存在’，八爷可知晓？”他换了个问题。
这一次，灰八爷沉默的时间更长。巢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那些赤眼巨鼠也不安地躁动起来。
“不可言，不可测。”最终，灰八爷的意念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那是一种……早已被遗忘，本不应存于此世的‘阴影’。黄家与之勾结，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灭亡。但具体为何物，在何处，吾亦不知。只知它与‘幽冥’相关，其气息……令人厌恶。”
连灰八爷都如此忌惮？小伟感到一股寒意。幽冥？是地府？还是别的什么？
“你如今身负胡家心焰，又得灰家信物（虽只是临时），更兼体内凶煞，已是漩涡中心。”灰八爷看着他，“寻找碎片，查明黑暗真相，是你必行之路。但切记，量力而行。在你真正成长起来之前，过早触碰核心，只会引来毁灭。”
它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或许，你可以从‘遗失’的那块碎片入手。当年落魂坡混战，参与者众多，除了胡黄灰三家，或许还有……其他存在，目睹或经手了那碎片的去向。”
其他存在？小伟心中一动。落魂坡那万千怨魂中，是否有当年的知情者？抑或是……胡三太奶？她当年是否也参与了那场争夺？
线索似乎又绕回了落魂坡，绕回了胡家。
“多谢八爷指点。”小伟躬身。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碎片下落，但至少明确了方向，也知晓了任务的艰巨。
“不必言谢。”灰八爷的意念恢复了平淡，“告知你这些，亦是了却与马秀兰的部分因果。你且记住，灰家予你方便，但不会为你火中取栗。前路凶险，你好自为之。”
送客之意明显。
小伟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开了这处阴暗的巢穴。
重新回到天光下，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荒草和铁锈味的空气。脑海中思绪纷杂。
长白山天池，大兴安岭深处，遗失的第三块碎片，黄家背后的幽冥阴影……每一件事都如同沉重的枷锁。
但他没有时间沮丧。
他摸了摸脑海中那团温暖的“心焰”，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坚定与力量。胡三太奶的认可，白事刘的指引，灰八爷的信息……这些都是他走下去的依仗。
他拿出白事刘给的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那是一个临时的避风港，但他不能一直躲藏。
他需要行动。
首先，需要更深入地消化奶奶笔记的内容，尤其是关于落魂坡和“扣碗”的记载，看看能否找到关于遗失碎片的蛛丝马迹。
其次，需要想办法提升实力。无论是更熟练地驾驭“孽”力，还是提升自身的心性与意志，他都迫切需要变强。
最后……他望向城市北面，那是胡家势力可能更显的方向。或许，可以通过白事刘，尝试与胡家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毕竟，胡三太奶似乎对他抱有某种期望。
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收起纸条，辨明方向，朝着那个临时的落脚点走去。
背影在荒凉的厂区间拉长，依旧单薄，却仿佛注入了一根不屈的钢骨。
寻找钥匙碎片的漫长征程，就在这弥漫着机油与尘埃的空气中，悄然开启了第一页。而命运的织机，正用危机与机缘作为丝线，为他编织着一幅吉凶未卜的未来图景。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巢穴中的灰八爷，暗金色的眼眸望向虚空，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传递了出去：
“种子已播下，就看这颗‘凶煞之种’，能否在荆棘中，开出不一样的花……”
“至于那遗失的碎片……或许，就在那小子即将踏足的‘老松林’之下吧……”
“可惜，那里的‘守林人’，脾气可不太好……”
意念消散，巢穴重归死寂。只有那双暗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洞悉世事却又漠不关心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