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灰眼
凶宅内的阴冷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浸水的薄纱,粘稠地附着在空气里。小伟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感受着体内那股因吞噬女鬼而暂时充盈的、冰寒而诡异的力量。脑海中,“孽”的低语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餍足后的沉寂,仿佛一头喂饱后假寐的凶兽。
他没有感到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荒诞感。以鬼为食,这算是什么?他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窗外天色渐亮,模糊的光线透过破损的塑料布,驱散了些许黑暗,却带不走屋内的死气。他必须离开这里。虽然暂时解决了“食物”问题,但这里并非久留之地,那股残留的怨气和他身上逐渐异化的气息,迟早会引来麻烦。
他整理了一下单薄的背包,将那本越发显得沉重的笔记本贴身藏好,再次确认了胸口那灰扑扑挂坠的存在,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短暂的栖身之所。
走在清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小伟刻意避开了人群。他的感官依旧敏锐,能清晰地捕捉到远处早餐摊传来的食物香气,但那份源自人类的食欲已经极其淡薄,反而对某些阴暗角落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或阴性能量更加敏感。
灰八爷说过,这挂坠能遮掩气息。但他不敢完全相信,也不敢去测试。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心神不宁。
奶奶的死因,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黄皮子的纠缠,体内“孽”的苏醒,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他尚未看清的阴谋。他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地躲藏、挣扎求生,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可是,从哪里开始?靠山屯他不敢回去,城里茫茫人海,他又能找谁?灰八爷或许知道些什么,但那位古老的存在似乎并不打算直接插手,只是给了他一个方向和最基本的“生存指南”。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经过一个嘈杂的菜市场外围时,一种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脑海中泛起涟漪。
那意念并非语言,更像是一幅模糊的画面和一种指向性的感觉——画面里是一个蹲在路边、抽着旱烟袋、穿着老旧中山装的老头,背景似乎是某个老式居民楼的院坝。伴随画面的,是一种明确的指引,指向城市的某个方向。
小伟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菜市场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主妇的讨价还价、车辆的喇叭声混杂在一起,没有任何异常。是谁?谁在跟他说话?
“是……信物……”脑海中,那沉寂了片刻的“孽”的意念幽幽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灰家的……鼠崽子们……在给你……指路……”
灰家?信物?
小伟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挂坠。是它?这不起眼的东西,不仅能遮掩气息,还能接收灰家传递的信息?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指引。无论如何,这总比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好。他循着那股模糊的指向感,穿过几条街道,走进了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家属院。
院坝里,几个老人在下棋,几个在晒太阳。而在一个角落的花坛边,他看到了意念中那个模糊画面里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蹲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眼神浑浊,望着远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融为了一体。
小伟走近了些,没有立刻开口。他能感觉到,这老头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息,很微弱,但很纯粹,带着泥土和草根的味道,与灰八爷巢穴里的气息同源。
那老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尤其是在他胸口挂坠的位置停顿了一瞬,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继续抽烟。
“北边,铁路桥洞底下,第三个桥墩,西面。”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吐字却异常清晰,“有个被遗弃的‘悲王’,怨气不小,刚成型没多久,还没害过人,但快了。对你……算是顿‘点心’。”
悲王?小伟记得灰八爷和奶奶笔记本里都提过,指的是横死的男鬼,通常比女鬼更凶戾。
老头说完,便不再理他,仿佛刚才只是自言自语。
小伟站在原地,消化着这条信息。灰家……竟然在主动给他提供“猎物”的位置?这算是……售后服务?还是另有所图?
他没有多问,只是低声道:“多谢。”
老头没有任何反应。
小伟转身离开。无论灰家出于什么目的,这条信息对他目前而言,确实有用。他需要“食物”来维持平衡,一个尚未害过人的、被遗弃的悲王,总比让他去猎杀活物或者寻找已经害人的恶鬼要好……至少,心理负担小一些。
按照老头指点的方位,他很快找到了那个铁路桥洞。这里相对偏僻,桥洞下堆满了垃圾和杂物,散发着一股尿臊和霉烂混合的气味。他数到第三个桥墩,在西面的阴影里,果然感受到了一股凝聚不散的、带着愤怒和不甘的阴冷气息。
这一次,有了准备,过程更加顺利。当他调动体内那“孽”的力量,手掌萦绕着黑色气流探入那片阴影时,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一股比之前女鬼更加暴烈但同样精纯的阴性能量涌入体内,观想中那口古井周围的裂纹,似乎又愈合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吞噬完毕,桥洞下的阴冷气息消散了大半。小伟看着自己恢复原状的手掌,心情依旧复杂,但那份最初的惊恐和强烈不适,似乎……麻木了一些。
当他再次回到嘈杂的市区时,另一种奇异的体验开始了。
他走在街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忽然间,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某些人的表象,“看”到了他们身上缠绕的、极其淡薄的灰黑色气息。那气息很弱,与真正的鬼物无法相比,更像是一种长期的、缓慢的侵蚀。
比如,那个在街角大声呵斥孩子的中年男人,眉心缠绕着一丝暴躁的红黑之气;那个在药店门口徘徊、眼神闪烁的瘦小青年,身后拖着一缕贪婪的灰线;还有那个坐在路边长椅上、面无表情望着车流的老太太,周身弥漫着一股绝望的灰白……
这些气息并非鬼魂,更像是……长期的负面情绪、不良的心念,或者与某些不干净的东西轻微接触后,残留的“印记”。
是这双“眼睛”带来的能力?还是体内“孽”的力量增强后,对世间“污秽”的本能感知?
小伟不得而知。但他隐约感觉到,灰家指引他,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给他提供“食物”,可能也在通过这种方式,让他熟悉和运用这种逐渐觉醒的、非人的视角。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个幽灵般在城市边缘游荡。白天,他靠着灰家偶尔提供的、关于一些游魂野鬼或微弱精怪的位置信息,小心翼翼地“猎食”,维持着体内那脆弱的平衡。晚上,则寻找那些无人问津的破旧房屋或角落栖身。
他不再去人多的地方,尽量避免与活人产生不必要的接触。他的“灰眼”让他看到了太多常人看不到的“污秽”,这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疏离和……轻微的厌恶。
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滑向非人的深渊,与正常的生活渐行渐远。只有在抚摸奶奶那本笔记本,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人”的温暖气息时,他才能勉强抓住一丝过去的自己。
这天傍晚,他刚在一个待拆迁的平房里,“处理”掉一个依附在破旧家具上的、几乎没什么意识的微弱精怪(更像是一团凝聚的怨念),正准备离开,胸口的挂坠再次传来微弱的凉意。
一幅新的画面在他脑中浮现:一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台球厅,烟雾缭绕,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在打球。其中一个染着黄毛、胳膊上有纹身的青年,脖子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暗红色的木质小葫芦。
伴随画面的,是一种明确的警示和……指向性。
这一次,目标不是鬼物,是人?而且,那葫芦……
小伟心中一动。他回忆起奶奶笔记本里某一页的角落,似乎提到过一种用特殊木材雕刻、用以暂时收纳或滋养某些“东西”的小法器,形状描述与这葫芦颇为相似。
难道……这个混混,和出马仙,或者和奶奶的死有关?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灰家这次指引的,不再是“食物”,而可能是一条……线索!
他抬起头,望向那座隐藏在城市褶皱里的、灯光暧昧的地下台球厅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被动躲避的日子,或许该结束了。
是时候,主动去触碰一下,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真相了。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