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再会
城隍庙旧址。
昔日的断壁残垣似乎被某种力量粗略地清理过，形成了一个相对规整的营地。几顶临时搭起的帐篷点缀其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穿着各色道袍、僧衣或带着出马仙家气息的身影在其中忙碌、警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药草味，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战斗后的紧绷与肃杀。
这里，已然成为了对抗黄家与幽冥的前线据点之一。
小伟站在远处一片荒草的阴影中，收敛了周身所有气息，甚至连那经过“观心阁”锤炼后变得内敛深邃的光暗平衡之意，也刻意维持在一种近乎“虚无”的状态。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观察着营地的情况。
在他的特殊感知中，营地上空笼罩着一层由纯阳正气、佛门禅唱以及各家秘法混合而成的能量场，虽然不算特别强大，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志，将外界弥漫的阴邪之气排斥在外。营地内，几股较强的气息如同灯塔般显眼——其中一股炽烈如火的纯阳雷法，必然是龙虎山那位紫袍老道；另一股相对微弱却根基扎实的雷法，应该就是张清云；此外，还有几股或刚猛、或阴柔、或诡异的能量波动，显然是其他受邀前来的正道人士或散修。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营地边缘，一个正在独自擦拭桃木剑的年轻道士身上。
张清云。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道袍上沾染着未能完全洗去的污迹和暗红色血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经过血火淬炼后的锐利。他擦拭桃木剑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小伟略一沉吟，没有直接现身。他屈指一弹，一缕极其细微的、蕴含着“平衡”意境的混沌气流，如同无形的飞虫，悄无声息地绕过营地的能量警戒，精准地落在了张清云脚边的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可能理解的、代表“见面一谈”的简单标记。
张清云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脚下那缕微弱却异常独特的能量波动。这波动与他接触过的任何力量都不同，非正非邪，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深邃与平静。他立刻抬头，警惕地扫视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小伟藏身的那片荒草方向。
他看到了阴影中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左眼幽深如亘古长夜，右眼清亮如破晓寒星，和谐共存，再无之前的割裂与挣扎。
是他！那个身负凶煞却又救过自己，在之前大战中险些化身灭世灾厄的……小伟！
张清云心中瞬间翻腾起复杂的情绪——警惕、感激、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他犹豫了片刻，看了看营地中央师叔所在的帐篷，又看了看那片阴影，最终，他收起桃木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着小伟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两人一明一暗，很快便远离了营地，来到一处废弃的砖窑后面。
“你……你还敢出现？”张清云停下脚步，与阴影中的小伟保持着安全距离，手不自觉按在了剑柄上，语气带着戒备，“上次你……”
“上次失控，非我所愿。”小伟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也多亏诸位前辈及时出手，才未酿成大祸。”
他站在月光下，周身那淡薄的死寂气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再给人暴戾危险之感，反而像是一潭深不见底、却异常平静的幽泉。那双和谐的眼睛，更是让张清云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对方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内心。
张清云看着他这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心中的戒备稍减，但疑惑更甚：“你……你的力量……”
“略有掌控，不再轻易反噬。”小伟言简意赅，没有过多解释“观心阁”的机缘，直接切入正题，“我此次前来，是为‘九幽聚阴大阵’。”
提到大阵，张清云脸色立刻凝重起来：“你也知道了？此阵不破，生灵涂炭！但黄家与幽冥隐藏极深，阵眼位置飘忽不定，我们多次查探，都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我知道一处可能与之相关的线索。”小伟将之前在废品回收站发现“引魂桩”和记账本，以及追踪“黑爷”的事情（隐去了击杀“黑爷”的具体过程）简要告知，最后道，“那个‘黑爷’虽已除掉，但他背后的网络仍在运转。若能顺藤摸瓜，或许能找到更多阵眼线索，甚至……找到主持大阵的核心人物。”
张清云听得眼中精光闪动！这条线索太重要了！他们之前一直像是无头苍蝇，只能被动应对黄家幽冥的袭击，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追查方向！
“此事当真？！”他急切地问道。
“千真万确。”小伟点头，“但对方警惕性很高，且势力盘根错节，单凭我一人之力，难以深入。需要有人在外策应，吸引注意，也需要……正道的力量，在关键时刻给予雷霆一击。”
他的意思很明确——合作。
张清云陷入了沉思。与小伟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对方身负的力量太过诡异危险，师门长辈必定反对。但眼下局势危急，这条线索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希望。而且，他内心深处，总觉得眼前这个气质大变的小伟，与之前那个濒临失控的“怪物”似乎……有所不同？多了一种令人信服的……“掌控感”？
“我需要禀报师叔。”张清云最终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我一人能做主。”
“可以。”小伟并不意外，“但我时间不多。黄家与幽冥不会给我们太多准备时间。”
他想了想，从怀中（实则是从体内那平衡力量构筑的微小空间中）取出那本从“黑爷”处得到的记账本副本（他早已将关键信息拓印），递给张清云：“这是部分证据，或许能说服令师叔。明晚子时，我会在城西‘老纺织厂’废墟等你们的消息。过时不候。”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向后一退，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只留下张清云捏着那本还带着一丝冰冷气息的记账本，站在原地，心潮起伏。
张清云不敢耽搁，立刻返回营地，径直找到了正在帐篷内打坐调息的紫袍老道——他的师叔，龙虎山长老，张承运。
“师叔，有要事禀报！”张清云将记账本呈上，并将与小伟会面的经过，以及关于“引魂桩”和“九幽聚阴大阵”线索的推断，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张承运听完，睁开双眼，那如同蕴含雷霆的目光落在记账本上，又看向张清云，眉头紧锁：“又是那个身负凶煞的小子？清云，你可知与他合作，无异于火中取栗？此子力量诡异，心性难测，上次险些酿成大祸！”
“师叔，弟子明白其中风险。”张清云恭敬却坚定地道，“但如今局势，正道各家虽联合，却始终找不到破局关键，只能被动挨打。这条线索，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那小子……他这次给我的感觉，与之前完全不同，似乎……真的掌控了那股力量？而且，他若真有恶意，上次混战之时，大可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但他没有，反而吸引了黄家老祖与幽冥使者大部分火力……”
张承运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他何尝不知眼下困境？只是与一个身负“归墟”之力的人合作，风险实在太大了。那记账本上的内容，他看过，确实触目惊心，印证了之前的一些猜测。
“师叔，”张清云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决绝，“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因顾虑而错失良机，导致大阵成型，幽冥降临，届时悔之晚矣！弟子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此次合作，必当谨慎再三，若那小子有任何异动，弟子第一个出手斩之！”
张承运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有些执拗，此刻却目光坚定的师侄，又看了看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记账本，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或许，这真是天意。”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电，“便信他一次！清云，你持我令牌，去联络茅山、青城几位道友，将此事告知，请他们暗中策应。明晚子时，我亲自与你同往城西一会！”
“是！师叔！”张清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领命。
当张清云退出帐篷，去联系其他正道盟友时，张承运独自站在帐篷内，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却并未舒展。
与那“异数”合作，是险棋。
但除此之外，似乎也再无他法。
只希望，这次冒险，真能为人间，争得那一线生机吧。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光暗同体，归墟之子……马家娃娃，你究竟是这场浩劫的终结者，还是……最终的毁灭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