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三省
“咚!!”
“轰——!”
黑色的毁灭洪流与土黄色的厚重山意,在葬松坑边缘疯狂碰撞、湮灭!每一次交锋,都让这片古老的土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墨绿色的松针如同暴雨般被震落,又在触及那混乱能量场的瞬间化为虚无。
守林人张的身影在狂暴的攻击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可能倾覆,却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凭借手中那柄看似朴拙、实则蕴含整片老松林意志的柴斧,以及脚下与大地的紧密联系,险之又险地化解掉那足以湮灭一切的攻击。
他的嘴角已经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血液,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斧柄流淌,那双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却依旧沉静如古井,只是深处燃烧着一丝不惜代价的决绝。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等那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海洋中,属于“小伟”的那点星火,再次闪烁的瞬间。
而此刻主导着小伟身体的“孽”,则完全沉浸在力量暴涨带来的毁灭快感中。左眼的漆黑如同沸腾的深渊,每一次挥拳,每一次咆哮,都带着将眼前这个“阻碍”连同这片令人不快的林地一同从世界上抹去的纯粹恶意。它感觉自己的力量无穷无尽,这具身体,这个灵魂,都将是它彻底降临此世、执行“归墟”使命的最佳载体!
然而,就在它凝聚起更加恐怖的黑暗能量,准备将守林人张连同其身后的大片松林彻底夷为平地时——
“小伟——!!”
守林人张猛地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这吼声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同时,他不再闪避,反而迎着那毁灭的一击,将手中柴斧狠狠插入脚下大地!
“嗡——!!!”
整片老松林,数以万计的古松,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低沉的共鸣!无数道土黄色的、蕴含着千万年沉淀的生机与守护意志的光流,从每一棵松树的根系涌出,汇聚到守林人张身上,再经由他,灌注到那柄柴斧之中!
柴斧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黄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厚重如山,沉凝如大地!守林人张双手握斧,以开天辟地之势,向前猛地一斩!
这一斩,并非斩向小伟的身体,而是斩向了他周身那沸腾翻滚的黑暗气息,斩向了他左眼那纯粹的漆黑,更斩向了他意识深处,那被狂暴力量淹没的、属于“小伟”的本源!
“醒来!!!”
“轰——!!!!!”
黄光与黑气再次猛烈撞击!但这一次,结果截然不同!
那蕴含着整片老松林意志的黄光,并未被黑暗彻底湮灭,反而如同最坚韧的根须,死死地缠绕、渗透进那狂暴的黑气之中!它们的目标并非摧毁,而是……“固定”!强行将那失控暴走的力量,暂时“钉”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那直击灵魂的怒吼和柴斧上凝聚的磅礴大地意志,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入了小伟那一片混沌的意识海洋!
“奶奶……奶奶的……笔记本……”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无比执念的意念,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无尽的黑暗中猛地亮起!
是守林人张!他在那短暂的、之前小伟引动“祖根”回应时,捕捉到了一丝与马秀兰笔记本紧密相连的、极其独特的灵魂印记!此刻,他正是以自身为引,以老松林积累万古的厚重意志为薪柴,强行将这道印记,如同灯塔般,投射到了小伟那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深处!
“小伟……记住你是谁!”
“马秀兰……为你而死!”
“仇恨……不是归宿!”
“力量……需要容器!”
守林人张的声音,如同穿越了万水千山,带着血与汗的沉重,一遍又一遍地轰击着那黑暗的壁垒!
“呃……啊……!!!”
小伟(它)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周身的黑气疯狂挣扎,试图挣脱那黄色光流的束缚!左眼的漆黑剧烈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出来!
而在他那仅存一丝人性微光的右眼中,此刻,正有无数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奶奶温暖粗糙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
——昏黄的油灯下,奶奶戴着老花镜,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着。
——奶奶胸口那片刺目的暗红,和地上那个用生命写下的、狰狞的“跑”字!
——黄皮子诡异的脸,阴森的“弟马,你逃不掉的……”
——灰八爷暗金色的眼眸,古老而沧桑。
——胡三太奶那温和却穿透灵魂的声音。
——林默古井无波的眼神,和白事刘棺材铺里沉静的香气……
——忘川香铺里,那碗安神固魂的汤药……
——落魂坡上,直面幽冥的冰冷与死寂……
——还有……父亲模糊的、带着期盼与担忧的面容……
这些属于“小伟”的记忆、情感、羁绊,如同被封印的火山,在守林人张不惜代价的引导和刺激下,轰然爆发!
“我……是……小伟!”
“奶奶……!”
“我不能……变成怪物!”
“力量……是我的!!”
一声源自灵魂本源的、充满了痛苦、挣扎与不屈的呐喊,终于冲破了那无尽黑暗的封锁,从小伟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右眼中的那点人性微光,在这一刻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燃料,猛地燃烧起来!虽然依旧无法与左眼的漆黑抗衡,却顽强地照亮了一小片意识的空间!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缕几乎熄灭的“心焰”,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苏醒,竟也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一抹纯净的白光,与那燃烧的人性微光交融在一起!
“嗡——!”
他体内那狂暴奔腾、几乎要撑爆一切的混沌力量,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临时的、脆弱的“平衡点”!那口原本已经崩碎的观想古井,在意念的强行凝聚下,竟隐隐有重新成型的趋势,虽然布满了裂痕,摇摇欲坠,却勉强容纳住了那部分最躁动不安的力量!
周身的黑色气流依旧浓郁,但那种纯粹毁灭、不分敌我的暴戾气息,却骤然减弱了大半!左眼的漆黑虽然依旧占据主导,但其中那非人的漠然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
守林人张依旧保持着双手握斧下劈的姿势,但他周身那璀璨的黄光已经黯淡下去,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极大的心力,甚至可能伤及了本源。那柄柴斧上,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小伟(重新掌控了部分意识的小伟)看着守林人张,看着对方嘴角的血迹和帽檐下那掩饰不住的疲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守林人张缓缓直起身,拔出了插入地面的柴斧。他看着小伟那依旧被黑气笼罩、但眼神已然不同的模样,长长地、带着一丝解脱般叹了口气。
“暂时……压住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但根子未除,下次爆发,只会更凶。”
小伟点了点头,感受着体内那虽然被暂时约束,却依旧如同休眠火山般庞大的力量,以及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和刺痛。他知道,守林人张说的是事实。吞噬第三块碎片带来的力量提升是巨大的,但与之对应的失控风险,也呈指数级增长。
“多谢……前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
守林人张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他走到那棵被小伟之前随手抹去的老松原址,看着那个光滑的凹陷,沉默了片刻。
“力量,无分正邪,关键在于执掌它的‘心’。”守林人张缓缓道,“你如今身负‘凶煞’,又得‘心焰’护持,更兼胡家、灰家因果,已成异数。寻常的修炼法门,于你已无大用。”
他转过身,看向小伟:“你若不想彻底沦为只知毁灭的傀儡,需行‘三省吾身’之法。”
“三省……吾身?”
“嗯。”守林人张点头,“并非儒生口中的道德自省。而是针对你此刻状态的特殊法门。一日三省——省力量之躁动,省心念之偏移,省人性之存亡。”
“具体该如何做?”小伟急切地问道。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控制这力量的方法。
“无固定法门,唯靠你自身意志与感悟。”守林人张道,“时刻内观,审视你体内力量的每一丝流动,察觉其躁动,便以心焰灼之,以意志束之。察觉心念被暴戾、仇恨、贪婪侵蚀,便回想今日挣扎之痛,回想马秀兰之期盼。察觉人性淡漠,便多接触人间烟火,感受悲欢离合,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他指了指小伟的胸口和眉心:“你的‘心焰’虽弱,却是锚点。你的记忆与情感,是根基。牢牢抓住它们。”
小伟默默记下,他知道,这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将是一场伴随终生的、与自己体内凶兽的漫长搏斗。
“你既已得碎片,此地便不再留你。”守林人张开始送客,“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记住,在你真正‘驾驭’这份力量之前,尽量……少造杀孽。每多一分戾气,你离深渊便近一寸。”
小伟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守林人张,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前辈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守林人张不再看他,扛起那柄带着裂纹的柴斧,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再次走向松林深处。
小伟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依旧缠绕着黑气的手。
脑海中,“心焰”的微光与人性意识艰难地维持着那片小小的清明。体内,磅礴而危险的力量在临时构筑的“破井”中缓缓流淌。
前路依旧凶险,失控的阴影并未远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于此。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离开长白山,返回城市,继续面对黄家与幽冥的方向。
也是他践行这“三省吾身”之路的,下一个起点。
他迈开脚步,离开了这片给了他力量、也险些让他万劫不复的老松林。
背影依旧笼罩在淡淡的黑气中,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狂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冰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三省之路,始于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