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老松林
枯井边那直面“幽冥”的冰冷死寂，如同梦魇，深深烙在小伟的灵魂深处。即便已远遁数十里，藏身于前往长白山方向的货运列车闷罐车厢角落，那仿佛能冻结思维、湮灭存在的恐怖气息，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开路钱”耗尽灵光，化为凡铁，静静躺在他掌心，提醒着他林默那份人情的重量与终结。体内，“孽”的力量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惧”躁动后，似乎变得更加“驯服”了些许，或许是意识到了外界存在能真正威胁到它的东西，又或许是吞噬那黄家老鬼部分投影带来的补充。脑海中的“心焰”依旧稳定，但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分，显然抵挡幽冥气息的侵蚀消耗巨大。
他不能再耽搁了。黄家与“幽冥”的勾结已然浮出水面，下一次遭遇，恐怕就不止是一个投影那么简单。他必须尽快找到第三块钥匙碎片，提升实力，才能在这越来越危险的漩涡中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老松林。
胡三太奶的指引，灰八爷的暗示，奶奶笔记中的只言片语，都指向这个位于长白山支脉深处、人迹罕至的古老林地。
几天后，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下了车，小伟购置了些必要的干粮和御寒衣物，便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原始山林。这里与落魂坡那种被怨气浸透的死寂不同，充满了蛮荒、蓬勃的生命力，但也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草木清香以及各种野兽留下的气息。
他的“灰眼”在这里发挥了巨大作用，不仅能避开某些气息凶悍的野兽领地，更能隐约感知到山林间流淌的、微弱却纯净的天地灵机，以及一些潜藏在更深处的、古老而强大的意识。他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身气息，尤其是体内“孽”的力量，生怕惊动了某些不喜外客的“山主”。
按照模糊的指引和冥冥中的感应，他在密林中跋涉了三天。饿了啃干粮，渴了饮山泉，夜晚则寻找树洞或岩缝栖身，点起一小堆篝火驱散寒意和可能的窥视。期间，他数次尝试哼唱或回想奶奶笔记中提到的“樵夫谣”，但那调子和零星的词句似乎并无特殊反应，或许需要特定的时机或地点。
第四天午后，他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一片与周围青翠山林格格不入的松林，出现在山谷之中。这里的松树并非笔直参天，而是棵棵虬枝盘结，形态古拙怪异，树皮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黑色的墨绿，针叶短粗，色泽暗沉。整片松林弥漫着一股极其古老、沧桑，甚至带着一丝悲怆的气息。林间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颜色发黑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没有其他植被生长。
阳光似乎都难以穿透这片松林浓密的树冠，林内光线昏暗，寂静无声，连鸟鸣虫嘶都听不到，只有风穿过松针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老松林！就是这里！
小伟能感觉到，这片林地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力量场，并非阴邪，也非祥和，更像是一种……固执的守护与排斥。他脑海中的“心焰”在这里微微摇曳，似乎在与这片土地的气息相互感应。而体内的“孽”，则传递出一种明显的“不适”与“警惕”，仿佛遇到了某种天然克制它的环境。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林中。
脚下松针柔软，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弹性。空气冰凉，带着陈年松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他放慢脚步，凝神感知，试图寻找那位“脾气不好”的守林人，或者任何与钥匙碎片相关的线索。
就在他深入松林约百米，经过一棵形态尤其狰狞、主干扭曲如同挣扎人形的老松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小伟瞳孔一缩，身体本能地向后急仰！一道乌光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身后另一棵松树的树干！那竟是一枚打磨得极其光滑、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松针？！
不是暗器，是真正从松树上射出的松针！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和一股锐不可当的穿透意念！
“私人林地，外人止步。”
一个干涩、冰冷，如同两块粗糙木头摩擦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中传来。
小伟稳住身形，定睛看去。只见在那棵人形怪松的后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身形高大却有些佝偻，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硬朗、布满深刻皱纹的下巴和一张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手里握着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柴刀柄磨得油亮的斧头，随意地扛在肩上。
但小伟丝毫不敢大意。在他的“灰眼”中，此人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内敛、却与整片老松林气息浑然一体的土黄色光晕。他站在那里，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棵扎根于此千年万年的古松，沉稳，厚重，深不可测。
守林人张！
“前辈。”小伟拱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晚辈小伟，冒昧闯入，实有要事相求。”
守林人张没有回应，那低垂的帽檐下，仿佛有两道实质般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小伟全身。当那目光掠过小伟眉心（心焰）和胸口（灰家信物）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落在他周身那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孽”的细微煞气上。
“身染凶煞，心藏狐火，还带着老鼠的臭味。”守林人张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杂种’。”
杂种？小伟眉头微蹙，但强压着怒气。他知道对方脾气古怪，而且实力深不可测，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前辈，晚辈受胡三太奶指引前来，只为寻一失物，绝无恶意。此物关乎重大，或许也与这片林地……”
“胡三太奶？”守林人张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那只老狐狸的手，伸得倒长。她让你来，你就来？她让你死，你死不死？”
他扛着斧头，向前踏出一步。仅仅一步，整片老松林的气息仿佛都随之凝聚，一股沉重如山岳般的压力轰然降临，压得小伟呼吸一窒，周身骨骼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
“我不管什么钥匙，什么碎片，什么狗屁洞天。”守林人张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这片林子，归我守。里面的东西，归我管。外人，靠近者，死。”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斧头，毫无征兆地扬起，对着小伟，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轻飘飘地一劈！
没有华丽的流光，没有震耳的轰鸣。
但小伟却感觉到，一股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劈开山岳、斩断江河的恐怖意志，混合着老松林千万年积累的厚重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斧，朝着他当头落下！这一击，锁定了他的神魂，避无可避！
生死关头，小伟眼中狠色再现！“心焰”疯狂燃烧，强行顶住那如山压力，体内“孽”力再次被引动，漆黑的气流瞬间覆盖全身，双臂交叉，硬撼那无形一斧！
“轰——！！！”
仿佛整个老松林都震动了一下！小伟脚下的黑色松针猛地炸开，露出下面坚硬如铁的土地！他闷哼一声，双脚深陷地面半尺，双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头一甜，鲜血再次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
挡住了！但极其勉强！对方随手一击，竟强悍至此！
守林人张“咦”了一声，帽檐下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变得更加冰冷：“凶煞之力？倒是小瞧你了。不过，凭这点本事，还不够看！”
他手中斧头再次扬起，显然准备发出更强的一击！
小伟心念电转，硬拼绝对死路一条！他猛地想起奶奶笔记和胡青都提到的——“樵夫谣”！
来不及细想，他几乎是扯着嗓子，用他那并不动听、甚至因为受伤而有些走调的声音，吼出了笔记中记载的那零碎几句：
“嘿——呀——！”
“砍樵入深山嘞——”
“松老根盘根——”
“不见……不见仙人面……”
他也不知道完整的樵夫谣是什么，只能凭着印象，吼出这没头没尾的几句。
然而，就在他吼出“松老根盘根”这一句时，异变发生了！
他脚下那坚硬如铁、颜色深黑的土地，突然微微震动起来！周围那些形态古拙的老松，无风自动，虬枝轻摇，松针发出比之前更加清晰的“沙沙”声，那声音不再像是叹息，反而像是……某种低沉的回应？
守林人张扬起斧头的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他那一直毫无波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你怎么会……‘盘根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