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凶宅
河水冰冷，却洗不净指缝间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更洗不净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小伟瘫坐在河边的泥地里，看着水中自己苍白、惊惶又带着一丝陌生戾气的倒影，胃里一阵阵地抽搐。
他杀了那条狗。不是出于自卫，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出于一种……饥饿。一种对鲜血和生命精华的本能渴望。
脑海中，“孽”的低语带着餍足的余韵，如同毒蛇盘踞：“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
“闭嘴！”小伟在心中嘶吼，用力捶打着地面，泥土飞溅。他厌恶这种被欲望支配的感觉，厌恶那个在那一刻变得冷酷而高效的自己。
但身体的反馈是诚实的。那股涌入体内的微弱暖流，确实暂时抚平了深入骨髓的空虚和躁动，甚至让他感觉到一丝久违的、虚假的“精力充沛”。与吃下那碗油腻炒面后的恶心与乏力，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灰八爷的告诫言犹在耳。他需要“血食”来维系这脆弱的平衡，否则，下一次失控，可能就不止是一条狗了。
可是，像野兽一样去猎杀？去寻找那些“为恶的阴魂鬼物”？
前者，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后者，听起来更是虚无缥缈。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岸走，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照不亮他前路的迷茫。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那片待拆迁的老旧城区。这里人员混杂，管理松散，破败的房屋和狭窄的巷道，似乎能暂时容纳他这样无处可去的“异类”。
在一个拐角，他看到一个蹲在路边抽烟、穿着脏兮兮工装的中年男人，脚边放着“水电维修”的牌子。小伟犹豫了一下，走上前。
“大叔，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地方能住？”他声音沙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男人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吐出一口烟圈，含糊道：“便宜？这年头哪有便宜的？前面巷子尽头那栋红砖楼，三楼好像有空房，死过人的，你敢住吗？一个月二百都没人要。”
死过人的凶宅？
若是以前，小伟必定敬而远之。但此刻，他心中却微微一动。灰八爷说过，“为恶的阴魂鬼物”也可以作为“血食”。如果那里真有东西，或许……
“我……我去看看。”他低声道，没理会男人诧异的目光，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那栋红砖楼比想象中还要破败，墙皮大片剥落，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他找到三楼那间据说死过人的屋子，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屋子很小，只有一间，家具破烂，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窗户玻璃碎了几块，用塑料布勉强糊着。最引人注意的是，墙角有一大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渗透进水泥地的污渍，形状不规则，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
小伟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他没有开灯，任由昏暗的光线从破窗透进来，勾勒出屋内诡异的轮廓。
他需要在这里过夜，也需要验证一些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声音变得遥远，楼道里偶尔传来其他租户模糊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更衬得这间屋子死寂得可怕。
小伟蜷缩在距离那片污渍最远的墙角，怀里紧紧抱着背包，里面是奶奶的笔记本和几件旧衣服。胸口那灰扑扑的挂坠传来持续的凉意，似乎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尝试着像灰八爷教导的那样，摒除杂念，内视自身。他能“感觉”到，在那片观想的黑暗虚空中，那口古井依旧存在，井口的石板布满了裂纹，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正从裂缝中不断逸散出来，与他自身的魂魄缓慢地交融、纠缠。而井底深处，那团代表“孽”本体的阴影，似乎因为白天吞噬了狗的心头血而暂时安静下来，但那种贪婪和暴戾的意念，如同深海下的暗流，依旧潜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小伟昏昏欲睡之际——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女人低泣的声音，幽幽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呜……呜呜……
声音缥缈，时断时续，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哀怨和冰凉。
小伟猛地惊醒，睡意全无，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屏住呼吸，心脏咚咚狂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的屋子。
哭声似乎是从……那片深褐色的污渍方向传来的！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原本暂时安静的“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突然躁动起来！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吞噬欲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来了……美味的……点心……”脑海中的声音带着兴奋的战栗。
小伟死死咬住牙关，压制着那股几乎要冲出去的冲动。他集中精神，尝试调动灰八爷教导的“感知”。
渐渐地，在他的“视野”中，那片深褐色的污渍上方，空气开始微微扭曲，一丝丝灰黑色的、充满怨恨和绝望气息的能量，如同烟雾般凝聚起来，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式衣裙的女性轮廓。她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双空洞的、流淌着黑色泪痕的眼睛位置，直勾勾地“望”着小伟的方向。
阴冷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温度骤降。
那女鬼似乎感受到了小伟身上某种吸引她的东西（或许是活人的阳气，或许是他体内“孽”的气息），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呜咽，带着一股寒风，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若是寻常人，被这阴气一冲，只怕立刻就要大病一场，甚至魂魄受损。
但小伟在那女鬼扑来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再次被激发！他眼中黑芒一闪，右手快如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不再是之前对付土狗时的物理攻击，而是萦绕着一层更加浓郁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气流，直接抓向了那团扑来的灰黑色能量！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女鬼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直刺灵魂的惨叫！她凝聚的身形瞬间变得淡薄、扭曲，灰黑色的能量如同被撕扯的棉絮，疯狂地涌向小伟的手掌，然后被那黑色气流迅速吞噬、消融！
小伟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却又夹杂着精纯阴性能量的气流，顺着手臂涌入体内。这股能量与之前吞噬狗血时的温热血气截然不同，更加阴冷，却也更加“纯粹”，直接汇入那口观想的古井周围，被井中逸散的黑色气息和那团阴影贪婪地吸收着。
井口的裂纹，似乎……愈合了极其微小的一丝？那“孽”的躁动也平息了不少，甚至传递出一丝满意的情绪。
几个呼吸之间，那女鬼的残影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房间里依旧残留的阴冷气息，以及那片颜色似乎都淡了一些的深褐色污渍。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小伟缓缓放下手，看着自己毫发无伤、却仿佛萦绕着淡淡黑气的手掌，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吃”掉了一个鬼。
过程简单、粗暴，甚至带着一种碾压式的轻松。体内那“孽”的力量，对于这种阴性能量，似乎有着天然的克制和吞噬性。
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活物的负罪感，但这种吞噬灵魂的行为，同样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诡异和不适。
这……就是他要走的“路”吗？
以妖鬼邪祟为食，维系体内更大的邪祟？
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下来，感受着体内那暂时被填补充实的诡异力量，以及脑海中那“孽”满足后短暂的安静。
这条路，黑暗而崎岖，每一步都踩在非人与非鬼的边界线上。
但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凶宅的第一夜，他活了下来，并且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获得了“食物”。
而这座城市里，这样的“凶宅”，这样的“食物”，还有多少？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为了活下去，为了查明奶奶的死因，他必须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直到……他能够真正驾驭体内的力量，或者，被其彻底吞噬。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却照不进这间被遗忘的凶宅，也照不亮少年眼中那片愈发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