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喝酒,赵舅舅。”黎夏连忙摆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以茶代酒敬您二位。”
“也行,姑娘家少喝酒好。”赵平也不勉强,举起酒杯跟许知行碰了碰,“外甥女来了,以后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许知行抿了口酒,看向赵平:“你们警察局最近动静可不小啊,今天街上查得挺严。”
赵平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漫不经心的说:“这不是同义洋行丢了批货吗?听说是一批西药,准备发往前线的。”
许知行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西药?这种时候丢了西药,可不是小事。”
“谁说不是呢。”赵平灌了口酒,眉头皱成个疙瘩,“特高课的人盯得紧,说是怀疑是红党干的,天天让咱们配合盘查,连带着良民证都查得比往常严。”
黎夏低头扒着饭,耳朵却竖得老高。
许知行又问道:“我听说昨天抓了一批学生,是怎么回事啊?”
赵平啧了一声:“还能咋回事?就是些学生娃子,在日租界贴了几张传单,被便衣队逮了个正着。听说有两个家里条件好着呢,家里到处求人呢。”
许知行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赵平:“学生娃懂什么?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谁说不是呢。”赵平叹了口气,又灌了口酒,“可特高课的人不这么想,说传单上印着‘反对大东亚共荣’,是赤化思想,得严查背后的组织者。这两天局里上下都被折腾得够呛,光是问话就录了厚厚一沓子。”
“那些学生……会怎么样吗?”黎夏适时开口问道,这话许知行不方便问,但她可以。
赵平摇摇头,声音里有些无奈:“还能怎么样,都关在宪兵队的看守所呢,那地方进去了,能不能出来全看运气。里面有个姓陈的学生,他爹是商会的,托了不少关系,到现在都没捞人出来。”
许知行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喝了口酒。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
黎夏见状,给赵平夹了一筷子韭黄炒蛋:“赵舅舅,尝尝这个,我炒的,您看合不合口味?”
“哎,好。”赵平被打断思绪,笑着尝了尝,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比你舅舅做的强。”
许知行挑眉:“我做的怎么了?”
“你做的太淡,跟你人一样,没滋味。”赵平打趣道,逗得黎夏忍不住笑了起来,桌上的气氛又缓和了些。
酒过三巡,赵平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着警察局的琐事,偶尔提到某个便衣队头目的喜好,或是哪个街口的岗哨换了人。
黎夏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记着。
许知行始终话不多,却总能在赵平说得兴起时,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有用的信息上引。
比如赵平说到“最近法租界查得松了些”,他便顺势问:“是不是因为法国领事馆那边有动静?”
赵平果然接话,说漏了句“听说领事馆在跟特高课谈军火走私的事”。
黎夏心里暗暗佩服——许知行这“大隐隐于市”的本事,果然不是白来的。
晚饭快结束时,赵平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拍着胸脯对黎夏道:“书芸外甥女,你放心,在这一片,谁敢欺负你,报我赵平的名字!实在不行,还有你舅舅呢,他认识的人多,路子广。”
许知行瞪了他一眼:“少吹牛,喝醉了就回去睡觉。”
“我没醉!”赵平梗着脖子反驳,却被许知行半扶半推地往门外送。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对黎夏道,“明天我休息,带你去逛逛津门,让你长长见识。”
黎夏刚想答应,许知行却抢先道:“她明天要跟我去医院熟悉环境,以后有的是时间。”
赵平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对对,正事要紧。那我先走了,外甥女,有空去警察局找我玩啊。”
赵平走后,黎夏收拾起桌上的碗筷,端进厨房。
许知行拎着包往楼上走,经过厨房门口时停下脚步:“忙完了上来一趟,有话跟你说。”
“好。”黎夏应道,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很快黎夏就收拾完了,她擦干净手上楼,发现许知行房间的门敞开着,她走到门口,许知行正坐在桌边翻看着一本医书,听见脚步声,朝她喊了句:“进来吧。”
黎夏走进去,他合上书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黎夏在椅子上坐下,心里猜着他要说什么。
“仁爱医院下周会接收一批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人手不够。”许知行开门见山,“我跟护士长说好了,让你去帮忙,明天就可以跟我去医院,先熟悉一下。”
黎夏点头:“好,都听舅舅的安排。”
许知行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医院不比诊所,人多眼杂,医院里的病人大部分都是鬼子,一楼二楼住的是普通士兵,三楼以上都是军官,医院里有宪兵队把守,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我明白。”黎夏语气郑重,“我会配合你的工作,不会给你添乱的。”
许知行颔首,忽然话锋一转:“你会发报吗?”
黎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会,需要发报吗?”
“嗯。”许知行起身,从衣柜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铁皮箱子,打开后露出里面的发报机。
他熟练地接好线路,对黎夏说,“给老家报个平安吧,知道密码吗?
“知道。”黎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按键上灵活地跳动起来。“滴滴答答”的电流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短促而有节奏,不过片刻,一则“已到,下周上班,勿念”的电文飞向了老家。
黎夏摘下耳机,看向许知行:“发完了。”
许知行将机器重新藏好,对黎夏道:“早点休息吧,明天带你去医院熟悉环境。”
黎夏起身,走到门边,她站住,回头问道:“赵平这个人……能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