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凑到周老鬼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爷爷,我先去药店和诊所试试,实在不行就去宪兵队,那儿肯定有。”
周老鬼眉头拧成个疙瘩,连忙阻止:“那地方就是龙潭虎穴,不行!”
“总得试试。”黎夏抬眼,眸子亮得惊人,“他烧得厉害,再拖下去怕是撑不住。”
周老鬼望着她倔强的侧脸,叹了口气:“万事小心,实在拿不到就回来,别硬闯。”
“嗯。”黎夏点头,转身去里屋换了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又往脸上抹了点灶灰,瞧着活脱脱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
她背起包,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周老鬼,见老头儿正望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便扯出个笑:“放心吧爷爷,我去去就回。”
镇上的气氛比往日更显压抑。
便衣队的人穿着灰布褂子,揣着手枪在街上晃悠,见人就拦下来盘问,眼神像鹰隼似的,恨不得从人骨头缝里看出点猫腻。
黎夏低着头,缩着肩膀,混在稀稀拉拉的行人里,并没引起便衣队的注意。
她先去了镇上最大的“仁心堂”。药铺伙计见到他进来,开口问道:“抓药还是看病?”
“抓点消炎药。”黎夏声音压得又低又哑。
伙计脸色一僵,直起身朝门口瞟了瞟,压低声音道:“小兄弟,不是我不卖给你,今早刚下的通知,退烧药、消炎药都得登记,还得见患者本人。要不……你把人带来?”
黎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这样啊,那我知道了。”
她又转了一家小药铺,结果如出一辙。
那掌柜叹着气说:“小伙子,你别为难我了,宪兵队的人上午刚来过,说要是私卖消炎药,就得把我抓去队里‘喝茶’。我这小本生意,哪经得起折腾?”
黎夏攥紧了拳头,心里明镜似的——这命令绝不是黄忠良能说了算的,定是松本的主意。
看来程远安的身份不一般,不然松本不会为了抓他,连消炎药都卡得这么死。
镇上没有医院,去县城医院不仅远,还得出入证,根本行不通。
黎夏站在街角,望着不远处那栋挂着“宪兵队”牌子的白色小楼,眉头拧成了疙瘩。
门口两个宪兵端着枪,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腰间的军刀鞘摩擦着裤腿,发出沉闷的声响。
院子的墙头上还拉着铁丝网,巡逻队的脚步声隔一会儿就从楼后传过来,想要进去,真是难如登天。
她绕着宪兵队转了两圈,注意到北侧三楼窗口开着个窗缝,隐约能看到里面飘出的烟蒂火星,看来是有人常在那儿抽烟。
“白天人多眼杂,只能等晚上了。”她心里盘算着,又在附近观察了会儿巡逻队换岗的时间,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义庄时,周老鬼正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悠,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见她回来,老头儿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怎么样?”
黎夏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无奈:“都要登记,还得见人。”
周老鬼脸上的光瞬间暗了下去,蹲在门槛上:“这可咋整……要是再烧下去……”
“爷爷,别担心。”黎夏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晚上我去宪兵队试试,一定能拿到药。我先去看看他。”
周老鬼点点头,搬开院角的石槽子,露出底下的地窖口。
黎夏顺着木梯爬下去,地窖里潮湿得很,弥漫着一股土腥气。
程远安躺在草堆上,脸色红得像要烧起来,嘴唇干裂起皮,眉头时不时皱一下。
黎夏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她咬了咬牙,爬出地窖对周老鬼说:“地窖太潮,不利于养伤,得把他弄上去。”
周老鬼愣了愣:“弄上去?王麻子的人还在盯着呢,万一被瞧见……”
“杂物间靠里,窗户糊着纸,应该没事。”黎夏说着,不等周老鬼反对,已经重新钻进地窖。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程远安架起来,试了试重量,深吸一口气,竟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义庄后院有间存放杂物的小房,平时堆着烧纸、蜡烛和些破旧的寿衣。
黎夏把程远安放在地上,又跑去找了四个长条凳,两两一组架好,再铺上块废旧的门板,算是搭了张临时的木板床。
她从地窖里抱来被褥铺好,将程远安扶上去躺好,整个过程,程远安都没醒,只是呼吸越来越沉。
黎夏解开他伤口的布条,眉头瞬间皱紧,他的伤口边缘已经泛白腐烂,渗出的脓水把布条都浸透了。
她从怀里掏出匕首,在火上烤了烤,深吸一口气,狠下心将腐肉一点点挖掉。
程远安疼得浑身一颤,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却依旧没睁眼。
“倒是条硬汉子。”黎夏心里暗叹,又拿出自己配的伤药撒上去,但愿能让他退退烧,也省得自己去宪兵队冒险。
这时,周老鬼端着碗汤走进来,热气腾腾的,飘着肉香:“这是昨晚剩的兔肉熬的汤,给他喂点吧,多少能补点力气。”
黎夏接过碗,试了试温度,轻声道:“爷爷,帮我扶他一下。”
周老鬼依言扶住程远安的肩膀,黎夏舀了勺汤递到他嘴边,可他牙关咬得死紧,根本喂不进去。
周老鬼急了,拍了拍程远安的脸:“小程!小程!醒醒!张嘴,给你喂点汤,你得好起来啊,好起来才能打鬼子,才能把那些狗汉奸赶出去!”
这话刚说完,程远安的眉头竟轻轻皱了皱。
黎夏再递汤过去时,他的嘴居然微微张开了条缝。
黎夏愣了愣,随即加快了喂食的速度,心里直嘀咕:这也行?
喂完汤,黎夏又去灶房熬药,周老鬼则端来一盆温水,用布巾给程远安擦额头、擦手心降温。
药熬好后,黎夏又费了些劲才把药灌进去,程远安依旧没醒,只是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爷爷,你先出去盯着,这里我守着。”黎夏把周老鬼往外推,“王麻子的人说不定还在附近晃悠,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周老鬼不放心,却还是点了点头:“有事就喊我。”
整个下午,黎夏都守在程远安身边,时不时摸他的额头,可那温度丝毫没降。
她望着程远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的眉头,心里生出一股敬意——这大概就是父亲说过的,为了家国和平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吧?他们的坚强,是刻在骨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