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杏子林后，一行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惠山脚下的一处凉亭暂歇。
气氛很沉闷。
原本喧嚣的丐帮大会就像一场闹剧，虽然被李逸搅黄了，但留在乔峰心里的刺，却没那么容易拔出来。
乔峰坐在石凳上，手里提着一坛酒，却没有喝。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眼神深邃而苍凉。
三十年的汉人身份一朝破碎，这种认知上的崩塌，不是几句豪言壮语就能填补的。
慕容复站在亭柱旁，手按剑柄，目光闪烁。
他在观察乔峰，也在观察李逸。
今日之事对他触动极大，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得失。
段誉围着王语嫣转，想说话又不敢大声，生怕破坏了这肃杀的气氛。
李逸没有理会众人的心思。
他站在风口，用手指捻了捻空气中飘来的微尘，又闻了闻风中的味道。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张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警觉。
“阿朱。”李逸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一直跟在慕容复身后，那个身穿淡红衣衫、精灵古怪的少女走上前来：“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准备几条湿毛巾，越湿越好。”李逸没有解释原因，只是简单地下令。
阿朱愣了一下，看向慕容复。
慕容复微微点头，示意她照做。
虽然不知道李逸要干什么，但这一路走来，他对这个表弟的预判已经有了几分忌惮。
“乔帮主。”
李逸转过身，走到乔峰面前。
“酒先别喝了。”
乔峰抬起头，有些不解：“怎么？”
“风里有毒。”
李逸言简意赅。
“西夏一品堂的人到了。”
话音刚落，远处的树林中忽然惊起一片飞鸟。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鸣般滚滚而来。
数百名骑兵身穿西夏军服，手持弯刀，瞬间将这座凉亭团团包围。
为首一名武官，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正是西夏一品堂的将军，赫连铁树。
在他身旁，还站着几个奇形怪状的江湖高手，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个手持镔铁拐杖、面容狰狞的老者——恶贯满盈段延庆。
“哈哈哈哈！”
赫连铁树策马而出，手中的马鞭指着亭中众人。
“听说丐帮在此聚会，想要商量怎么对付我西夏？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放箭！”
他根本没打算废话，上来就是绝杀。
“嗖嗖嗖！”
漫天箭雨倾泻而下。
乔峰眼神一凛，手中的酒坛猛地掷出！
“砰！”
酒坛在空中炸裂，酒水被他雄浑的内力激荡，化作无数水箭，竟然将射向正面的箭矢尽数击落。
降龙十八掌的内劲，刚猛无俦。
慕容复也不甘示弱，长剑出鞘，剑光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将射向王语嫣和段誉的箭矢一一拨开。
“屏住呼吸。”
李逸没有出手，他退到众人身后，接过阿朱递来的湿毛巾，捂住了口鼻。
“是悲酥清风。”
果然，随着箭雨落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风吹进了凉亭。
这种毒气无色无味，一旦吸入，内力便会瞬间消散，全身酥软无力。
“不好！”
慕容复脸色一变，他感觉丹田内的真气正如潮水般退去，手中的剑变得重若千钧。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紧接着，段誉、王语嫣、阿朱、阿碧，甚至连包不同和风波恶也纷纷倒下。
场中还站着的，只剩下两个人。
乔峰，和李逸。
乔峰内力深厚至极，虽然吸入了一些毒气，但他硬是凭着一口强横的真气锁住了心脉，暂时压制了毒性。
而李逸，则是因为提前有了防备，吸入极少。
“哦？居然还有两个能站着的？”
赫连铁树有些意外，随即挥了挥手。
“那是乔峰？正好，抓活的！其他人，全部杀掉！”
“杀！！”
四大恶人中的“极恶”云中鹤，仗着轻功最好，率先掠向了倒在地上的王语嫣。
“这小娘子长得标致，归我了！”
“找死。”
李逸眼中寒光一闪。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袖手一甩。
一把飞刀，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云中鹤的必经之路上。
云中鹤身在半空，只觉喉咙一凉，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硬生生在空中扭腰，试图避开要害。
“噗！”
飞刀贯穿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带飞出去，钉在了一棵树上。
“谁？！”
云中鹤惨叫，捂着肩膀惊恐地看着李逸。
李逸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乔峰。
“乔兄，还能打吗？”
乔峰深吸一口气，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眼中的战意却如烈火般燃烧。
“杀光这群杂碎，足够了。”
“好。”
李逸点了点头。
“那个拿拐杖的死瘸子交给我。剩下的杂兵，你清场。”
“速战速决，毒气还在扩散。”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同时动了。
乔峰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冲入了西夏骑兵阵中。
双掌翻飞，龙吟声阵阵。
哪怕内力受制，他的招式依然刚猛霸道，每一掌拍出，必有人马俱碎。
他在宣泄，宣泄这一整天的郁气和愤怒。
而李逸，则径直走向了段延庆。
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有一把折扇。
“你是谁？”
段延庆腹语传声，声音沉闷如雷。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后生，心中竟升起一丝警兆。
李逸没有回答。
他身形一晃，瞬间欺近段延庆身前三尺。
折扇点出，直取段延庆的神封穴。
段延庆冷哼一声，铁拐横扫，带起一阵恶风。
他的铁拐既是兵器，也是腿脚，招式诡异狠辣，且内力深厚。
但李逸根本不跟他硬碰硬。
他在《怜花宝鉴》里学到的不仅是医术和易容，还有王怜花那集百家之长的驳杂武学，再加上独孤九剑的眼力。
他像一条游鱼，在段延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穿梭。
避实击虚。
李逸的折扇，每一次都点在段延庆内力流转的节点上。
虽然无法重伤段延庆，但却让他极其难受，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力竟然发挥不出七成。
“差不多了。”
三十招后，李逸忽然抽身而退。
段延庆正要追击，却发现自己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不知何时，他的铁拐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那是李逸在交手过程中，悄悄抹上去的寒毒。
“解药在赫连铁树身上。”
李逸回头对乔峰喊了一声。
此时的乔峰，已经杀穿了敌阵。
他浑身浴血，如同魔神降世。
听到李逸的话，他猛地一跺脚，整个人腾空而起，如苍鹰搏兔，直扑马背上的赫连铁树！
“拦住他！快拦住他！”
赫连铁树吓得魂飞魄散。
但没人能拦得住暴怒的乔峰。
“擒龙功！”
乔峰隔空一抓，一股无形的吸力直接将赫连铁树从马上扯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一脚踏在赫连铁树的胸口，伸手在他怀里一掏，摸出了两个瓷瓶。
“撤！！”
段延庆见大势已去，而且自己中了暗算，当机立断，用腹语发出一声怪啸，带着剩下的三大恶人和残兵败将，狼狈逃窜。
李逸没有追。
他走到乔峰身边，接过一个瓷瓶闻了闻。
“这瓶是解药。”
“这瓶是毒药。”
他把解药扔给阿朱。
“去给他们闻闻，这味道虽然臭，但能救命。”
阿朱连忙照做。
片刻后，慕容复等人陆续醒来。
慕容复脸色苍白，看着满地的西夏兵尸体，又看了看浑身是血却依然屹立不倒的乔峰，以及那个云淡风轻、甚至连衣角都没乱的表弟。
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指节发白。
差距。
这就是差距吗？
刚才那一瞬间，他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而这两个人，却杀退了千军万马。
“多谢……乔帮主援手。”
慕容复咬着牙，艰难地拱了拱手。他虽然骄傲，但还分得清好歹。
乔峰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他体内的毒性发作了，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大口喘息。
李逸走过去，伸手按在乔峰的背心，输送了一股内力帮他压制毒性。
“感觉如何？”
“死不了。”
乔峰擦了把脸上的血，看着李逸，眼中多了一份深沉的认可。
刚才那一战，两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配合却默契得像是多年的战友。
李逸牵制最强的段延庆，让他能专心破阵擒首。
这份眼力和决断，绝非寻常少年能有。
“李兄弟，你这身武功，不像是曼陀山庄的路数。”乔峰沉声道。
“杂学而已，保命用的。”
李逸收回手，站起身。
他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慕容复身上。
“表哥，看到了吗？”
“这就叫实战。”
“你的家传武学固然精妙，但太过于追求招式的变化，却忘了武功的初衷是杀敌。”
“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花架子救不了你的命，更复不了你的国。”
慕容复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反驳。
但今天，看着满地的尸体，他无话可说。
“此地不宜久留。”
李逸看了看天色。
“西夏人虽然退了，但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而且，丐帮的人估计也会来找麻烦。”
“乔兄，你有什么打算？”李逸问。
乔峰望着北方，眼神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坚定。
“我想去雁门关看看。”
“去看看那块石壁，去看看……我父母死的地方。”
“好。”
李逸点头。
“那就去雁门关。”
他转身对慕容复说道：
“表哥，你们回苏州吧。接下来的路，不适合带着女人和书生。”
“你要跟他去？”慕容复一惊。
“我去看看热闹。”
李逸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雁门关外。
那里不仅有乔峰的身世。
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带头大哥”，以及少林寺的那帮秃驴。
“有些账，得算清楚。”
李逸拍了拍乔峰的肩膀。
“走吧，乔兄。”
“既然做不成丐帮帮主，那就做个随心所欲的契丹人。”
“杀该杀的人，喝最烈的酒。”
“这江湖，反而更宽了。”
乔峰闻言，哈哈大笑，声震林木。
“好！说得好！”
“李兄弟，请！”
两人并肩而行，向着北方大步走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座移动的山峰。
慕容复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这一次，他没有嫉妒。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那个所谓的复国梦，在这两个人的背影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可笑。
“表哥……”
王语嫣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慕容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
“走，回燕子坞。”
他的眼神变了。
变得更加阴沉，也更加务实。
“我要闭关。”
“不练成斗转星移的最高层，绝不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