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的惊雷,在风陵渡口萧瑟的江风中,悄然炸响。
那青衫文士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那双原本只是锐利孤傲的眼眸,在这一刻,瞬间化作了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是足以冰封一切的惊涛骇浪!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能压塌山岳的恐怖气势,从他身上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方圆十丈之地!
江边的柳枝停止了摇摆,水面的波纹为之一滞,就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杀机。
在这股足以让寻常宗师都心胆俱裂的气势之下,李逸却仿佛一株立于狂风中的青松,身形纹丝不动,神色依旧平静。
他体内的紫霞混元功自行运转,将那股侵入体内的压力,化解于无形。
“晚辈说,”他迎着黄药师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不卑不亢,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晚辈华山李逸,见过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前辈。”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江水拍打着岸边的声音,在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黄药师死死地盯着李逸,他那张俊雅清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迷惘。
桃花岛主。
东邪。
这些名号,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
三十年?五十年?还是更久?
久到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自从蓉儿离世,襄阳城破,他心丧欲死,驾着一叶扁舟,飘然远遁,数十年来,游戏风尘,浪迹天涯,再也未曾与任何一个武林故人相见。
他以为,世上,早已无人识得黄药师。
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骨龄不过二十的后辈小子,是如何一口道破他身份的?
他又是如何,听得出那《碧海潮生曲》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黄药师终于开口,那股滔天的气势,也缓缓收敛入体,但眼神中的审视与警惕,却有增无减。
“晚辈曾于一处前人洞府中,偶得一卷残破手札。”李逸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追忆与感慨,他早已在心中,将这套说辞演练了千百遍,“那手札的主人,自号‘西毒’,言语间癫狂无比,却又对一位号称‘东邪’的奇人,既敬且畏。”
“手札中记载,这位‘东邪’前辈,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琴棋书画、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更兼武功通玄,自创‘落英神剑掌’、‘弹指神通’,冠绝当世。其人性格更是离经叛道,狂傲不羁,视礼法如无物……”
李逸每说一句,黄药师的眼神,便变化一分。
从最开始的警惕,到中途的惊疑,再到最后的复杂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追忆。
李逸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继续说道:“晚辈初时,只当是前人杜撰的志怪传奇。直到方才,听闻前辈箫声,那箫声中蕴含的武学至理,与手札中记载的《碧海潮生曲》描述,竟是分毫不差。晚辈这才斗胆,有此一猜。”
这番话说得是天衣无缝。
将一切,都推给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西毒”欧阳锋的“手札”。
黄药师生性何等高傲,听闻自己毕生最大的对手,竟在手札中对自己有如此高的评价,心中那份孤寂与戒备,不自觉地,便消融了三分。
但他依旧没有尽信。
“手札?”他冷笑一声,“空口白牙,谁人不会说?你既看过那手札,我且问你,我桃花岛的入门功夫,叫什么名字?”
“兰花拂穴手。”李逸对答如流。
黄药师眼神一凝:“我那不成器的女婿,练的是什么功夫?”
“降龙十八掌。”
黄药师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向前一步,一股更为凌厉的气势,压向李逸:“我夫人,名讳为何?”
“冯蘅。”
当这两个字,从李逸口中轻轻吐出时,黄药师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所有的孤傲,所有的警惕,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悲伤与怀念。
阿蘅。
这个名字,是他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禁地。
数十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真的知道。
难道,世间真有那本手札?
“你……”黄药师张了张嘴,声音竟是有些干涩。
然而,不等他说完。
“嗤!”
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黄药师右手拇指与食指一捻,一枚小小的石子,便如同出膛的子弹,带着一股洞穿金石的凌厉劲气,直奔李逸的眉心而来!
弹指神通!
他终究,还是要用武功,来试探李逸的虚实!
这一指,他虽只用了三分力,但其速度之快,劲力之巧,已是当世任何一流高手都无法抵挡的绝杀!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指。
李逸,笑了。
他的身形,没有半分后退,只是脚下轻轻一踏,整个人便如同没有重量的幻影,向左平移了三寸。
就这么三寸,却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距离。
那枚足以碎金裂石的石子,擦着他的鬓角,呼啸而过,“噗”的一声,深深地射入了身后那棵合抱粗的老柳树之中,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孔。
“凌波微步?!”
黄药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骇然欲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