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吐的潮水在持续了月余后,终于有了渐渐退去的迹象。虽然偶尔仍有不适,但已能正常进食些清淡饭菜,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澄心院内,那股紧张得几乎凝滞的空气,随着我脸上恢复的血色,终于缓缓流动起来。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种表面平静的轨道上。我作为世子妃,孕期不宜过度操劳,安王妃便将大部分府中庶务接手过去,只让我偶尔看看要紧的账目,或是一些人情往来的单子,权当解闷。楚晏依旧忙碌,但除非必要应酬,总是尽量赶回府中陪我一同用晚膳,夜里也极少再外出。
这日午后,我正倚在窗边暖榻上,翻看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为宫中新年准备的赏赐花样册子,权当学习这些皇家的纹饰规矩。春棠端着一碟新做的藕粉桂花糖糕进来,笑道:“世子妃,小厨房新琢磨的,说是用了江南的法子,清甜不腻,还加了点山楂沫子助消化,您尝尝?”
我拈起一块,入口果然清香微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糕体软糯细腻。许是孕期口味变化,如今对这些精致的小点心倒是颇为喜欢。
“味道不错,赏。”我点点头,又看了看册子上一处繁复的云龙纹,随口问道,“前几日母妃说,年后各府走动,有几家添丁进口的礼单拟好了吗?”
“王妃身边的文嬷嬷上午送来了,奴婢放在书案上了。”秋蕊忙道,“王妃还特意吩咐,说您如今双身子,这些琐事不必费神,她那边都会料理妥当,只让您过目看看有无特别需要添减的。”
我心中感念王妃体贴。正说着,外头传来请安声,是楚晏回来了,比平日早些。
他一身墨蓝常服,肩头还带着些未拍净的雪屑,显然是匆匆赶回。见我气色尚好,在榻上吃点心看书,眉宇间的些许凝重才舒展开,走过来挨着我坐下,很自然地摸了摸我的手:“今日可好?没再反胃吧?”
“好多了,只晨起有些闷,用了块这糕,倒觉舒坦。”我将碟子推向他,“你也尝尝?”
楚晏就着我的手吃了一块,点点头:“是不错。回头让厨房常备着。” 他目光扫过我手边的册子,“在看什么?”
“内务府的花样,还有母妃拟的礼单。”我放下册子,看着他,“今日朝中无事?回来得这般早。”
楚晏挥挥手,春棠秋蕊会意,躬身退下,带上了门。他这才压低声音道:“朝中无甚大事。只是……凌墨那边有些发现。”
我神色一正:“关于‘影子’?还是莫云铮?”
“都有一些模糊的线索。”楚晏道,“我们在城东布置的那处‘前朝旧宅’,前夜又有人潜入,这次来的似乎比之前的探子更谨慎,武功也更高,险些避开了外围监视。凌墨的人与之交了手,对方见势不妙,立刻服毒,没能留下活口。但从其身法和所用暗器看,与万寿宴那日的使节刺客路数有相似之处,很可能也是‘幽泉’精锐。”
“他们果然还是对‘月痕佩’的线索念念不忘。”我蹙眉,“哪怕明知可能是饵。”
“贪心不足,便是取死之道。”楚晏冷笑,“不过,他们也并非全无收获。我们故意留在那宅子里的几件‘旧物’,被他们取走了一件。”
“哪一件?” 我们布置时,放了几样伪造的、带有似是而非纹饰的玉佩残片、旧书信和破损罗盘。
“那块仿制得最粗糙、却故意做旧最厉害的‘青铜残片’。”楚晏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上面刻的纹路,混合了前朝几种不常见的铭文和南疆部分图腾,晦涩难懂。他们取走这个,要么是病急乱投医,要么……他们手中可能真有某种参照物,觉得此物有研究价值。”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发现。或许能借此推断“幽泉”对“月痕佩”的了解到了何种程度。
“莫云铮呢?”我问。
“依旧没有直接消息。”楚晏摇头,“但凌墨发现,近来京城几家不起眼的当铺和古玩店,有人在暗中打听一种‘非金非木、触手生温、上有云纹’的令牌或信物。描述与莫云铮曾给你的那枚‘幽泉’巡查令,以及他之前作为‘听风楼主’的信物都有些相似,又不完全一样。打听的人很小心,但出的价钱很高。”
“他在找东西?还是……有人在找他?” 我思索,“那枚巡查令我仔细收着,从未示人。他若需要,为何不直接联络我们?”
“这也是疑点。”楚晏道,“或许那令牌不止一枚,有不同等级或用途。又或许,他想找的不是令牌本身,而是与令牌相关的其他东西或人。” 他顿了顿,“还有一事,裴衍那边暗中递来消息,宫中近期有几名低阶嫔妃和宫女,因‘行为不端’或‘急病’被悄悄处置了。裴衍怀疑其中或许有‘影子’灭口的可能,但查无实据。”
宫中仍在清洗,但“影子”藏得极深。万寿宴的失败似乎让他(她)更加谨慎了。
“我们如今有了孩儿,行动更需加倍小心。”楚晏握住我的手,语气凝重,“‘幽泉’与‘影子’犹如暗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度发难。你的身子最要紧,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你莫要劳神。”
“我晓得轻重。”我靠在他肩头,“只是你也要当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放心。”他揽住我,下巴轻蹭我的发顶,“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会万分谨慎。”
两人静静依偎了片刻,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时光。窗外,雪又渐渐密了起来,将庭院装点得一片素洁。
“对了,”楚晏忽然想起什么,“岳母前日送来些柔软的细棉布和丝绵,说是给孩子做小衣被的。母妃也开了库房,找出了我幼时用过的一些金银锁片、长命缕,说是洗净了留给孩儿。两位母亲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忍不住笑:“何止两位母亲,父王和爹爹前几日还为了孩儿该先学文还是先习武,在书信里争论了几句,最后还是娘亲劝住了。”
楚晏也笑:“看来咱们孩儿还没出世,就已肩负‘文武兼修’的重任了。” 他手掌轻轻覆上我的小腹,如今那里已有了微微的弧度,不再平坦,“小家伙,你可要争气,平安康健地来见我们。”
腹中仿佛有极轻微的动静,像小鱼吐了个泡泡,转瞬即逝。我和楚晏都感觉到了,对视一眼,皆是惊喜。
“他(她)动了?”楚晏眼睛一亮,手掌更加轻柔地贴着,仿佛想捕捉那细微的律动。
“许是刚有的胎动,还很不明显。”我心中涌起奇妙的感受,这是生命切实存在的信号。
楚晏俯下身,将耳朵贴近我的小腹,认真听了半晌,虽然很可能什么也听不到,但他脸上却露出了近乎傻气的满足笑容。“琉璃,”他抬头看我,眼中光芒璀璨,“我觉得,这是我们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是啊,新年将至。这是我和楚晏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也将是迎来新生命的一年。尽管外有阴霾未散,但此刻的温馨与期待,足以照亮前路。
然而,我们都清楚,这平静而充满希望的日常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幽泉”的探寻,莫云铮的失踪,“影子”的潜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我们的孩子,在这个时间降临,是福亦是考验。
但无论如何,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是我们共同且坚定不移的决心。无论是来自家庭的温暖,还是来自暗处的威胁,我们都将一一面对。
腊月的风雪,掩盖了无数痕迹,也预示着,当春天来临冰雪消融时,或许有些隐藏的东西,也将随之显露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