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吴六获得的口供,虽仍显粗疏,却无疑将“幽泉”在京城的活动网络撕开了一道口子。楚晏与我商议后,决定双管齐下:明面上,以官府之力拔除已知据点,搅乱对方阵脚;暗地里,则循着蛛丝马迹,深挖其核心意图,并筹备反制之策。
次日,楚晏便通过安王的渠道,将福瑞赌坊涉及高利贷、通良为贱、勾结帮派等罪证,巧妙地递到了与镇国公府有旧、且素来刚正不阿的御史案头。不出两日,弹劾赌坊背后东家(一位与户部某官员有姻亲关系的富商)的奏章便摆上了御案。皇帝正因前番皇宫秘库失窃案不悦,见状大怒,下旨严查。京兆尹雷厉风行,封了赌坊,抓了掌柜及一干爪牙,牵连出数位收受好处的底层官吏,一时间城南市井风声鹤唳。
同时,关于城北“回春堂”售卖假药、以次充好的“匿名举报”也出现在了相关衙署。官府派人查抄,果然在库房夹层中搜出不少霉变药材和几样朝廷明令限制的药材,坐实了罪名。回春堂被封,坐堂大夫和管事被拘。
这两番动作,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的治安整顿与市舶清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但楚晏安排的眼线回报,赌坊和药铺被封后,附近确实出现了一些形迹可疑、暗中观察打探之人,更有人试图接触被抓人员的家属,但都被早有准备的安王府暗桩挡了回去或秘密监控起来。
“看来,这两处确实是‘幽泉’的外围耳目和联络点。我们拔了钉子,他们虽未伤筋动骨,但信息传递和物资补给必定受阻,也会产生警惕和混乱。”楚晏看着凌墨送来的密报,沉吟道,“‘影子’暂时没有露头,要么是足够谨慎,要么……是嗅到了危险,暂时蛰伏。”
“万寿节将至,他们谋划的动作,恐怕不会因此取消,反而可能因为外围据点被拔,变得更加隐秘和急切。”我分析道,“吴六提到‘影子’指令中说‘浑水摸鱼’,这‘水’如何搅浑,他们又想摸什么‘鱼’?”
“无外乎制造混乱,转移注意力,以便行刺、盗窃或传递重要物品。”楚晏目光转冷,“万寿节期间,各国使臣、藩王宗室齐聚京城,防卫重心必然放在皇宫、使馆、主干道及重要人物府邸。若有骚乱发生,最可能的地方是人群密集的市井、庙会,或者……利用某些特殊通道,比如上次他们潜入皇宫所用的废弃水道之类。”
废弃水道……我心中一动:“上次秘库失窃,他们利用了通往西苑的废弃水道。京城之下,类似的前朝或早年修建的隐秘通道,恐怕不止一处。”
“没错。”楚晏颔首,“我已请岳父暗中调阅工部早年留存的部分京城地下沟渠、水脉图纸,尤其是前朝修建、本朝废弃或改造的那些。同时,也让凌墨带人,以探查上次水道崩塌隐患为名,暗中巡查西苑附近及可能与关键区域连通的其他废弃通道。”
正说着,凌墨又匆匆而来,神色间带着一丝振奋:“世子,有发现!”
“讲。”
“我们的人在暗中监控被查封的回春堂旧址时,发现昨夜子时过后,有人悄悄在药铺后门对面的巷口墙角,用炭笔画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记号,形如扭曲的藤蔓环绕半只眼睛。”凌墨压低声音,“与之前‘幽泉’令牌上的纹饰部分吻合!属下派人守了一夜,今早天蒙蒙亮时,一个扮作收夜香的哑巴老仆经过那里,看似无意地用脚蹭掉了那个记号。”
传递讯息!用这种古老而隐蔽的方式!
“可盯住那老仆?”楚晏立刻问。
“盯住了。他收了附近几条街巷的秽物后,出了城,往西郊乱葬岗方向去了。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在远处用望远镜盯着。见他到了乱葬岗边缘一处孤零零的破土地庙附近,卸了车,进去待了约莫一刻钟,出来时推车似乎轻了些。之后他便原路返回城中,再无异常。”
西郊乱葬岗,破土地庙……这倒是个传递消息或藏匿物品的绝佳地点,人迹罕至,阴气森森,寻常人避之不及。
“那土地庙查看过了吗?”我问。
“老仆离开后,我们的人等了一个时辰,确认无其他人靠近,才小心翼翼进去查探。庙里空空如也,神像残破,积灰很厚。但……”凌墨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沾着泥土的黑色碎布,“在神像底座一个极隐蔽的裂缝里,发现了这个。布料与之前皇宫秘库刺客身上残留的相似,上面似乎曾沾染过某种药物,气味已很淡,但兄弟里有个以前在药铺做过学徒的,嗅出点残留,说有点像南疆那边某种名为‘迷魂草’的干制粉末的气味,微量可致幻,常被用来炼制一些邪门药物或蛊虫辅料。”
南疆!迷魂草!这与之前推断“幽泉”与南疆势力有关联再次吻合!
“土地庙……神像……”楚晏手指轻叩桌面,若有所思,“上次与莫云铮见面,也是在城南废弃的水神庙。他们似乎偏爱利用这种荒废的庙宇作为临时联络点或中转站。”
“那个哑巴老仆,是关键。”我道,“他能接触到画记号的人,又能将东西送到土地庙,必定是‘幽泉’外围传递链条中的一环。或许可以通过他,反向追踪到画记号的人,甚至接触到更上一级。”
楚晏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错。但不能直接抓他。这种底层传递者,知道的内情有限,抓了反而会惊动‘影子’。我们要……将计就计。”
“世子的意思是?”
“他们用记号传递消息,说明仍有需要沟通协调之事。我们不妨……帮他们‘传递’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楚晏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比如,让他们知道,安王世子因伤势未愈,情绪焦躁,正加大对北境军备旧案的私下调查力度,且似乎对万寿节期间京城防卫的‘某些薄弱环节’颇为担忧,已准备上书建言……再比如,让他们‘偶然’发现,世子在暗中搜寻某种前朝玉佩的线索,似乎有了点眉目,可能与城东某处前朝勋贵旧宅有关。”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示敌以弱?引蛇出洞?同时抛出真假难辨的诱饵?”
“正是。”楚晏点头,“我们主动放出些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消息,通过那哑巴老仆的渠道,或者类似的方式,让其‘自然’地流入‘幽泉’耳中。一来,可以试探他们的反应和关注重点;二来,或许能扰乱他们的原有计划,迫使他们有所行动,从而露出马脚;三来,若他们真的对月痕佩或所谓的‘薄弱环节’感兴趣,很可能会派人探查,我们便能设伏。”
“风险在于,”我思索道,“他们若不上钩,或者看穿是计,反而可能将计就计,反将我们一军。而且,放出你伤势未愈、情绪焦躁的消息,会不会让陛下或朝中某些人对你产生不好的看法?”
楚晏淡然一笑:“我遇刺受伤是事实,关心北境军备(涉及岳父)和京城防卫(涉及国本)更是理所应当。至于情绪……年轻气盛的世子,遭逢刺杀,急切想找出真凶,有些躁动,也是人之常情,无伤大雅。反而显得真实。至于看穿……”他眼中自信之色一闪而过,“这局棋,我们本就处在暗处对明处略有察觉的阶段。主动落子,总比被动挨打强。即便他们看穿一部分,只要诱饵足够吸引人,他们便很难完全不动心。何况,我们还有后手。”
“什么后手?”
“莫云铮。”楚晏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若他真是‘反正’,且仍在暗中关注,我们这番动作,或许能成为联系上他的契机。他若想取得我们的进一步信任,或传递更关键的信息,此时正是时机。”
这确是一步险棋,却也是打破目前僵局、化被动为主动的积极尝试。我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具体如何操作?那哑巴老仆……”
“凌墨,”楚晏吩咐,“挑选两个生面孔、机灵且会点伪装的兄弟,设法‘自然地’让那哑巴老仆‘听到’我们想让他听到的消息。比如,在茶楼酒肆他常路过或能接触到的地方,扮作安王府或与我相关的下人、门客,酒后‘失言’,或闲聊时‘无意’透露。务必做得自然,不留痕迹。同时,在城东选一处合适的前朝旧宅,布置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并暗中设伏。”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凌墨领命而去。楚晏转向我,神色柔和了些:“琉璃,这几日,恐怕需你配合我演一场戏。”
“我明白。”我会意,“世子妃因夫君遇刺,担忧惊怒,一方面严令府中加强戒备,督促你养伤,另一方面也难免心绪不宁,或许会‘病急乱投医’,暗中派人寻访名医或打听些偏门消息……这样,我们的一些探查动作,便更合情合理了。”
“知我者,琉璃也。”楚晏眼中带笑,随即又正色道,“不过,探查之事,你莫要亲自涉险。府中侍卫和‘暗刃’之人,你尽可调遣。若有感应……”他指的是我的系统预警,“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我应下,“你也是,腿伤未愈,不要逞强。”
计划就此定下。接下来的几日,安王府表面上似乎平静如常,内里却紧锣密鼓地运作起来。楚晏“伤势反复”,需要静养,谢绝了不少访客。我则“忧心忡忡”,频繁召见府中管事,询问防卫事宜,又派人四处打听续骨生肌的良方和安神静心的香料,甚至“悄悄”让人去城外的几处香火鼎盛的寺庙道观祈福。
暗地里,凌墨的人成功让“安王世子因遇刺而恼怒,正私下加紧调查,并盯上了城东某处前朝旧宅”的风声,通过市井渠道,隐隐约约地流传开去。同时,城东一处早已荒废、传闻闹鬼的前朝侍郎旧宅,夜里偶尔会出现一两点诡异的“鬼火”(其实是磷粉),白日则有流浪汉声称在附近捡到过刻着古怪花纹的碎陶片(提前放置的)。
鱼儿是否上钩,尚未可知。但水,确实被我们搅动了起来。
而在这看似平静的等待与布局中,一封没有落款、字迹陌生的密信,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梳妆台的妆奁之下。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万寿宴,乐起三巡,东南角楼,火起为号。小心‘影子’,他在宫中。——云”
莫云铮!他终于有消息了!而且,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地点和预警!
这封信,是真是假?是合作的诚意,还是另一个陷阱?
我与楚晏对着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陷入了更深的思量。棋局越来越复杂,落子也需越发谨慎。但无论如何,莫云铮的再次现身,意味着这场暗中的较量,即将进入一个新的、或许更加白热化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