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的十八岁生辰,在太后寿宴后半月到来。于天家贵胄、尤其是亲王世子而言,十八岁不仅是生辰,更是标志着正式成年、可承袭爵位、参议政事的“冠礼”之期,意义非凡。
安王府对此极为重视,早在一个月前便开始筹备。依照礼制,冠礼需在宗庙或祠堂举行,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或君王主持加冠。因楚晏身份特殊,皇帝特下恩旨,允其冠礼在安王府正殿举行,并指派了一位年高德劭、已致仕的老亲王为主持正宾,自己亦将亲临观礼,以示荣宠。
消息传出,京城瞩目。谁都知道,冠礼之后,楚晏便不再是“世子”,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安王世子”,拥有了更完整的权柄和地位,也意味着他与我的婚期,将正式提上日程。
“冠礼之后,便可正式请期了。”安王妃拉着我的手,笑容欣慰中带着一丝感慨,“晏儿成家立业,我这做母亲的心,才算真正放下大半。”
我心中亦有些许波澜。冠礼,于他是成人的标志;于我们,是迈向共同未来的又一道正式门槛。
“这些日子,你便多在府中陪陪我,也顺便看看冠礼的筹备,熟悉一下王府事务。”安王妃慈爱道,“日后这偌大王府,终究要交到你和晏儿手上。”
我温顺应下。这段时日,除了偶尔入宫陪伴太后,我确实将更多心思放在了安王府。冠礼流程繁琐,器物、宾客、礼仪,样样需得周全。我虽未正式过门,但安王妃已有意让我参与一些琐事的协调,王府的下人们也对这位未来女主人的能力与气度,愈发信服。
楚晏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至少在筹备事务上是如此。他既要处理皇城司日益繁重的公务,继续追查“幽泉”线索,又要准备冠礼所需的各项仪程,忙得脚不沾地。但每晚无论多晚,他总会抽空来我暂居的院落坐坐,有时只是喝杯茶,说几句话,仿佛这片刻的宁静,能洗去他一日的疲惫。
“冠礼那日,你会一直看着我吗?”一次夜谈,他忽然问道,烛光映着他俊朗的侧脸,眼神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这个年纪的期许。
我失笑:“自然。如此重要的时刻,我怎能不在?”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不知为何,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完成那些古板的仪式,竟有些紧张。但想到你在下面看着,便又觉得安心。”
我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紧张什么?你可是安王世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只需记得,那不仅是礼制,也是你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开始。我会一直在。”
他深深看我一眼,唇角弯起,所有的紧张仿佛都在这一刻消散。
冠礼当日。
安王府正殿,张灯结彩,庄严肃穆。宗室亲王、勋贵重臣齐聚,皇帝御驾亲临,端坐主位,更显典礼隆重。
楚晏身着玄端礼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一步步按照古礼进行:迎宾、就位、初加缁布冠(寓意保有治人之权)、再加皮弁(寓意可参与兵事)、三加爵弁(寓意可参与祭祀,正式成人)。每加一冠,正宾老亲王便高声念诵一段祝词,内容无外乎“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敬尔威仪,顺德之行”之类,勉励其成人后当修身立德,承继祖业,报效君王。
整个过程繁复而庄重。楚晏始终神色恭谨,动作流畅,不见丝毫差错。当他最终戴上象征成年士人最高礼遇的爵弁,转身面向众宾,接受众人祝贺时,那通身的气度风华,沉稳内敛却又光芒隐现,让在场无数人为之侧目。
我站在安王妃身侧稍后的位置,望着殿中那个瞬间似乎又成熟了几分的男子,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悸动。这就是与我并肩同行、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礼成之后,便是宴饮。皇帝稍坐片刻,勉励了楚晏几句,便起驾回宫,将空间留给了安王府和宾客。
宴席气氛轻松了许多。楚晏换了稍简便的礼服,与宾客周旋敬酒。不少宗室子弟和年轻官员围着他,言语间满是恭贺与结交之意。我也被一群贵女和夫人围着,话题自然离不开今日的冠礼和不久后的婚事。
就在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之际,安王府的老管家忽然引着一位风尘仆仆、作普通侍卫打扮的人,悄然来到楚晏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楚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对周围人告了声罪,便与那人迅速离开了宴席。
我心有所感,寻了个借口,也悄然退席,来到临近正殿的一处偏厅等候。不过片刻,楚晏便匆匆而来,神色带着一丝凝重。
“怎么了?”我迎上去。
“南疆急报。”楚晏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我们在南境的人发现‘幽泉’活动的确凿踪迹,他们似乎与当地一个颇有势力的神秘土司勾结,正在秘密炼制大量药物,不只是幻心草,还有一种更霸道、疑似能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但后患无穷的‘狂血散’。更麻烦的是,边军一位与父亲有旧的将领密报,近期边境几处关隘,都发现了身份不明、身手高强的探子活动,怀疑与‘幽泉’或那土司有关,似在勘查地形,图谋不轨。”
“这么快就有新动作?”我蹙眉,“看来陆家庄被端,并未让他们伤筋动骨,反而可能刺激他们加快了步伐。”
“不错。而且选择在南疆土司领地,朝廷力量难以深入,甚是棘手。”楚晏眼中寒光闪烁,“此事必须立刻禀明陛下,并加强南境防务。我恐怕……冠礼之后,很快便要南下亲自查探。”
南下?我心头一紧。南疆瘴疠之地,形势复杂,又牵扯到神秘莫测的“幽泉”和地头蛇土司,危险重重。
“何时动身?”我强压下担忧,冷静问道。
“具体还需陛下定夺,但恐怕就在旬月之间。”楚晏看着我,眼中满是歉意和不舍,“琉璃,对不起,我们的婚期,或许要推迟了……”
我摇摇头,伸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头:“国事为重,安危为重。你我之间,不差这数月光阴。只是你南下,务必万分小心。‘幽泉’手段诡谲,南疆又非我朝完全掌控之地。”
“我知道。”他握住我的手,紧紧贴在胸口,“我会带着‘暗刃’最精锐的人手,也会请父王协调边军暗中策应。你留在京城,也要小心。‘幽泉’虽重点在南疆,但难保京城没有残存暗线。”
“我会的。”我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比寻常香囊更小巧精致的玄色锦囊,递给他,“这个你随身带着。里面是我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的药材,寻常毒物嗅之可解,对迷烟瘴气也有些许抵御之效。还有几枚特制的信号烟火,危急时或许用得上。”
他接过锦囊,深深看了我一眼,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定不相负。”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此刻的偏厅安静无声,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目光交织中流淌。冠礼的喜庆尚未散去,新的使命与分离却已迫近。但这便是我们选择的路,荣耀与责任并行,温情与烽火同在。
片刻后,我们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宴席之上。楚晏依旧是那个春风得意、沉稳有度的新晋成年世子,我依然是温婉得体、备受瞩目的未来世子妃。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在这繁华盛宴之下,一颗名为责任与牵挂的种子,已悄然种下,并将在不久的将来,迎着南疆的风雨,生根发芽。
冠礼已成,前路已明。等待我们的,是短暂的分离,也是为更长久的相守,去扫清更多的障碍。无论他在南疆面对何种险境,无论我在京城需要应对多少暗流,我们彼此信任,心意相通,便无所畏惧。
宴席的灯火,将我们的影子映在雕花窗棂上,紧紧相依,仿佛预示着,无论相隔多远,心始终在一处。而属于楚晏和萧琉璃真正的征程,在成人礼的这一刻,才刚刚扬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