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天高云淡,正是去京郊佛寺祈福的好时节。我娘云薇夫人因着前段时日为我担惊受怕,一直想去大相国寺还愿,并再为我求一道平安符。我伤势初愈,她自然要带上我一同前往,沾沾佛门的祥和之气,也顺便……让我散散心。
对此,我自然是乐意的。能出门总是好的,更何况是去那等清静之地。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但因其地位超然,寻常百姓难以入内,今日似乎又格外清静些。我扶着娘亲的手臂,依旧是一副弱质纤纤、需要人搀扶的模样,缓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寺内小径上。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菊花的混合气息,耳边是隐约的梵唱钟鸣,确实能让人心神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我们即将步入供奉主佛的大雄宝殿时,一道略显熟悉、带着刻意温和的嗓音自身侧响起:
“镇国公夫人,琉璃郡主,真是巧遇。”
我心头猛地一沉,扶着娘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这个声音……是七皇子宇文赫!
我娘显然也认出了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礼数依旧周全,带着我敛衽行礼:“参见七殿下。”
宇文赫今日未着皇子常服,而是一身宝蓝色锦缎儒衫,手持折扇,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度。他笑容温煦,目光先落在我娘身上,语气恭敬:“夫人不必多礼。本王今日也是心血来潮,想来寺中静心片刻,不想竟能偶遇夫人与郡主,实乃缘分。”
说着,他的目光便转向了我,那眼神里的探究与一丝隐藏极深的志在必得,让我如芒在背。
“郡主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想必伤势已无大碍?本王一直挂心不已。”他语气关切,仿佛真的是位体贴的旧识。
我垂下眼睫,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惶恐:“劳殿下挂心,琉璃已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宇文赫点点头,折扇轻摇,“既然有缘相遇,不如由本王陪同夫人与郡主一同进香?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只是出于礼节,但那“地主之谊”四个字,却隐隐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娘脸色微沉,正要开口婉拒,我却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臂。七皇子此举,绝非偶然。这大相国寺,这“巧遇”,只怕是他精心安排的又一环迂回战术。在佛门清净地,他以皇子之尊提出陪同,我们若强硬拒绝,反而落人口实。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时,一个洪亮如钟、带着不耐烦的嗓门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身后:
“嘿!我说这寺里怎么一股子脂粉……呃,是贵气!原来是七殿下在此!真是巧了巧了!”
我爹!是萧战!
我猛地回头,只见我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色常服,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看似豪爽、实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身后,跟着同样穿着利落劲装、面色沉凝的我哥萧铮。
他们怎么会来?!我心中又惊又喜!
七皇子宇文赫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我爹,脸上的温煦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拱手道:“原来是镇国公和萧世子,真是……巧上加巧。”
我爹大手一挥,直接走到我娘和我身边,那魁梧的身躯像座小山似的,无形中将我们与七皇子隔开了些许距离。他对着七皇子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可不是嘛!老子……呃,本公今日也是闲来无事,带这小子来寺里逛逛,顺便看看这菩萨是不是真那么灵验,能保佑我闺女平平安安,别再被些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
他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目光如电,直直射向七皇子,那“不长眼的东西”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七皇子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笑容勉强:“国公爷说笑了……”
我哥萧铮也上前一步,对着七皇子行了个军礼,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末将参见七殿下。今日陪家父家母与小妹前来祈福,不敢劳烦殿下陪同。”
他这话,更是直接把我爹我娘和我划成了一个整体,将七皇子明确地排除在外。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一方是手握重兵、脾气火爆的镇国公,一方是身份尊贵、心思深沉的皇子。檀香依旧袅袅,但空气里却仿佛弥漫开了无形的硝烟。
我站在爹娘和哥哥身后,看着他们如同三堵坚实的城墙般将我护住,心中那股因为七皇子出现而产生的憋闷和警惕,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安全感所取代。
七皇子看着我们这“全家出动”的架势,眼神阴鸷了一瞬,但终究没敢在佛门清净地、在镇国公面前继续纠缠。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风度,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本王就不打扰国公与家人团聚了。告辞。”
说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带着随从快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转角的身影,我爹这才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对我娘和我,语气瞬间变得柔和:“没事吧?那小子没为难你们吧?”
我娘松了口气,摇摇头:“你们来得正好。”
我哥则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后怕:“妹妹,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看着他们三人关切的脸庞,鼻子微微一酸,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没事。爹爹,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爹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你娘说要来还愿,老子……我琢磨着,万一有不长眼的又来堵门怎么办?就拉着这小子跟来了!果然没错!”
我哥也难得地笑了笑:“幸好来了。”
是啊,幸好他们来了。
这一次佛寺“巧遇”,七皇子的算计再次落空。而他大概也清楚地看到了,镇国公府对我这个女儿的重视与保护,绝非他几句温言软语或些许权势压迫所能撼动。
有家人如此,何其有幸。
我挽住娘亲的手臂,另一只手悄悄握了握哥哥坚实的手腕,感受着父亲那如山岳般可靠的存在,只觉得这秋日的阳光,从未如此温暖明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