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府的请柬,用的是最上好的洒金红笺,措辞客气周到,言及侧妃偶得异禽,心中欢喜,特邀各府女眷共赏,以增雅趣。落款是宣王侧妃周氏的名讳和私印,看起来与寻常宗亲内眷间的走动邀约并无二致。
然而,这封请柬在此时送来,落在安王府众人眼中,无异于一份裹着蜜糖的战书。宣王侧妃早不得晚不得,偏偏在安王府刚经历内查、京城风声微妙、且疑似与“幽泉”有染的宣王浮出水面之际,得了对“罕见白孔雀”,还广邀宾客赏玩?巧合得太过刻意。
“宴无好宴。”安王妃将请柬轻轻放在桌上,眉宇间带着一丝冷意,“周氏此人,我略有了解,素来以温婉娴静示人,不争不抢,在宣王府后院存在感不强。宣王此时让她出面邀约,倒是选了个合适的人选。”
“母妃的意思,是去,还是不去?”我询问。按照常理,我刚出月子不久,又以双生之子需要照料为由推辞,完全说得过去。但对方既然出招,一味回避或许并非上策。
楚晏沉吟道:“去,自然有风险。澄心院外‘迷梦兰’之事刚过,难保对方不会在赏玩时再做手脚。但不去,也可能让对方觉察到我们已经生疑,打草惊蛇。况且……”他目光微凝,“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近距离观察宣王府内情形,尤其是那位周侧妃,以及她邀请的其他宾客中,是否有可疑之人。”
安王缓缓开口:“晏儿顾虑得是。琉璃身子还需将养,两个孩子更是离不得人。亲自赴宴不妥。但若全然回绝,也显异常。”他看向安王妃,“不如,由王妃代为赴约,带上一两位得力的嬷嬷和侍女。一来全了礼数,二来也可借机查探。王妃身份尊贵,周氏不敢怠慢,更不敢在明面上动什么手脚。”
这倒是个折中的好办法。安王妃是超品亲王妃,辈分、地位都高于宣王侧妃,由她出面,既给足了宣王府面子,也安全得多。且安王妃阅历丰富,心思缜密,由她去,或许真能看出些什么。
“儿媳也觉得母妃前往最为妥当。”我点头赞同,“只是要辛苦母妃,还需万分小心。”
安王妃淡然一笑:“无妨。我这把年纪,什么阵仗没见过?正好也去看看,宣王府里,到底养了怎样稀奇的‘白孔雀’,又是怎样一番‘雅趣’。”
计议已定,安王妃便以“世子妃产后需静养,稚子离不得身,由本妃代为一观,以贺侧妃之喜”为由,回了帖子。宣王府很快回信,表示万分荣幸,恭候王妃驾临。
三日后,安王妃盛装前往宣王府。为保周全,楚晏特意加派了四名武艺高强、机警沉稳的女侍卫贴身保护,又令凌墨带人在宣王府外围暗中接应。我则留在澄心院,一边照料两个孩子,一边静候消息。
午后,孩子们睡了,我心中惦记着宣王府那边,有些坐立不安。便唤来春棠:“去前头打听打听,跟着王妃去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春棠应声去了,不多时回来,低声道:“世子妃,凌大人方才递了话进来,说王妃已安全进入宣王府,府外一切如常。咱们的人发现,今日赴宴的车辆中,除了几家与宣王府素来亲近的宗室、勋贵女眷,还有几辆挂着普通商号标记的马车,下来的人虽作妇人打扮,但步履姿态不似寻常内宅女子,倒有些江湖气。已派人暗中记下车马特征,正在追查。”
江湖气的妇人?我心中一凛。莫非是“幽泉”网罗的江湖女子,混入赏玩之中?
“继续留意。王妃身边的女卫可有传回府内情况?”
“暂时还没有。凌大人说,王府内宅,咱们的人不便频繁传递消息,以免暴露。但约定了一个半时辰后,无论有无异常,都会设法递一次平安信号。”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我强迫自己静心,拿起针线为孩子们缝制夏衣,但针脚却不如往日细密均匀。系统保持着常规扫描,确保澄心院内一切如常。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秋蕊忽然快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世子妃,王妃身边的文嬷嬷回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文嬷嬷是安王妃的陪嫁嬷嬷,最是忠诚可靠,亦有些身手。她此刻回来,必有紧要发现。
“快请!”
文嬷嬷进来,神色还算镇定,但眼中带着锐光。她行礼后,压低声音道:“世子妃,王妃让老奴回来禀报。宣王府今日确有异常。”
“嬷嬷请讲。”
“那对白孔雀确实稀罕,通体雪白无杂色,尾屏华美。但老奴随王妃近前观赏时,闻到那孔雀身上,似乎沾染着一股极淡的、与之前澄心院墙外‘迷梦兰’有些相似,却又更加甜腻诡异的香气。王妃也察觉了,借口怕鸟儿受惊,未曾过于靠近。”
孔雀身上有诡异香气?是用来试探,还是别有用途?
“还有,”文嬷嬷继续道,“赏玩设在宣王府后花园的‘听雨轩’,轩内布置雅致,但王妃留意到,轩中悬挂的几幅字画,题材皆是‘明月映泉’、‘夜谷幽兰’之类,隐隐与‘月’、‘泉’相关。更奇怪的是,伺候的丫鬟中,有一个手腕上戴着一串黑曜石手链,石珠打磨得并不圆润,上面似乎刻有极细的纹路。老奴借着递茶的机会细看了一眼,那纹路……很像之前世子爷给王妃看过的、南疆某种邪阵的符文样式。”
黑曜石手链?邪阵符文?这绝非巧合!宣王府内,果然有人与南疆邪术密切相关!
“可曾看清那丫鬟模样?后来有何举动?”我问。
“那丫鬟年纪不大,容貌清秀,低眉顺眼,除了递茶,并未多做停留,也无异常举动。但王妃已让咱们的女卫暗中记下了她的身形样貌。”文嬷嬷道,“另外,席间宣王侧妃周氏,言谈举止倒是得体,只是偶尔眼神飘忽,似有心事。她身边另一位得宠的侍妾,倒是与几位商贾家眷出身的夫人相谈甚欢,言语间多次提及南疆风物和珍宝。”
侍妾与商贾家眷谈论南疆?是在为“宝异斋”之类的地方打掩护,还是另有图谋?
“王妃可曾与周侧妃或其他人有特别交谈?”
“王妃与周侧妃只是寻常寒暄,未及深入。倒是有位工部郎中的夫人,看似无意地提起,说近日京城修葺几处前朝古迹,挖出些古怪石板,上面刻着看不懂的图文,都移送去了钦天监。周侧妃闻言,似乎格外关心,多问了几句是哪几处古迹,石板具体模样。”文嬷嬷回忆道。
工部郎中夫人?是她自己好奇,还是受人指探?周侧妃对前朝古迹石板如此感兴趣,其目的昭然若揭——她在打听“地脉之眼”相关物品的下落!
文嬷嬷带来的信息,拼凑起来,指向性越来越明确。宣王府内,不仅藏有与南疆邪术相关的物品和人员,其侧妃更是在积极打探“地脉之眼”的关键物件。宣王是“风”的可能性,急剧升高。
“王妃现下如何?”我关切地问。
“王妃一切都好,赏玩已近尾声,王妃正借口府中尚有事务,准备告辞。特意让老奴先回来报信,请世子妃和世子爷早做打算。”文嬷嬷道。
“好,嬷嬷辛苦了。先去歇息,回头自有重赏。”
送走文嬷嬷,我立刻让人去请楚晏。不多时,楚晏匆匆从外书房赶来,听完我的转述,面色沉凝如铁。
“孔雀异香、黑曜石符纹、打探古迹石板……看来,我们的宣王殿下,不仅与‘幽泉’勾结甚深,其王府内恐怕已成了‘幽泉’在京城的一个重要巢穴!”楚晏冷声道,“周侧妃及其侍妾,很可能都是知情人,甚至就是具体执行者。那个戴黑曜石手链的丫鬟,或许就是懂得邪术的南疆人。”
“现在该如何应对?直接抓人?”我问。
楚晏摇头:“仅凭这些,还不足以给一位宗室亲王定罪,尤其是涉及邪术这种敏感之事,若无铁证,反会被倒打一耙。但既然已经确定目标,我们就可以针对性地布置了。”
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第一,加强对宣王府的全面监控,不仅是人员出入,还有物资采买、夜间动静,甚至通过特殊手段,监听其部分关键区域的谈话。第二,重点查那个戴黑曜石手链的丫鬟,以及与侍妾来往密切的商贾家眷,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在京城的其他据点和联络方式。第三,工部那边,需有人去‘提醒’那位郎中夫人,谨言慎行,并查清她所言古迹石板的具体情况,看是否还有我们未曾掌握的‘地脉之眼’物品流落在外。”
他顿了顿,看向我,语气放缓:“琉璃,今日之事,多亏母妃机警。也辛苦你在此守候。宣王既已浮出水面,接下来的较量,恐怕会更加直接和凶险。你和孩子们……”
“我和孩子们会好好的。”我握住他的手,坚定道,“你放手去做,府里有我,有父王母妃。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保全自身为先。”
“嗯。”楚晏重重点头,反手握紧我的手。
傍晚时分,安王妃安全回府。虽面上带着赴宴后的些许疲色,但眼神清明,将宣王府内的种种细节又向楚晏和我细细讲述了一遍,与文嬷嬷所言基本吻合。王妃尤其提到,告辞时,周侧妃亲自送至二门,态度恭敬,但眼神深处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或许是因为未能见到我,或未能达成某种目的。
“看来,他们此次邀约,确有试探甚至针对琉璃之意。”安王妃蹙眉道,“晏儿,此事必须尽快解决,迟则生变。”
“母妃放心,儿子已有计较。”楚晏沉声应道。
是夜,安王府书房灯火通明,楚晏与匆匆赶来的镇国公萧战、以及通过密道悄然入府的皇城司指挥使裴衍,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密谈。一张针对宣王及其背后“幽泉”势力的大网,开始以更周密、更迅猛的姿态,悄然收紧。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惊雷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