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铮的密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我与楚晏心中激起千层涟漪。信纸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竹纸,墨迹普通,字迹刻意扭曲变形,难以辨认笔迹真伪,唯有末尾那个“云”字,带着一丝莫云铮往日书札中特有的、不易模仿的勾连笔锋。
“万寿宴,乐起三巡,东南角楼,火起为号。小心‘影子’,他在宫中。——云”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巨大,却也疑窦丛生。
“乐起三巡,东南角楼,火起为号……”楚晏指尖轻点信纸,眸色深沉,“这是在预告万寿宴当晚,‘幽泉’将有行动,地点在皇宫东南角楼,以火光为信号。而‘影子’……这个我们在吴六口中得知的‘幽泉’京城头目,竟然潜伏在宫中?”
我心头一凛:“宫中?是宦官、侍卫,还是……女官?甚至,可能是某位有身份的低阶妃嫔或宗室?他能在宫中活动,又能指挥外界行动,地位恐怕不低。而且,莫云铮特意提醒小心‘影子’,说明此人在宫中的能量可能超出我们预料,甚至……万寿宴的行动,他可能是关键一环。”
“莫云铮此时递来这封信,意图何在?”楚晏沉吟,“示好?合作?还是……借刀杀人,或者调虎离山?若信是真,他为何不提供更具体的细节,比如‘影子’的身份,或者‘幽泉’在万寿宴上的具体目标?若信是假,目的是什么?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皇宫东南角楼,方便他们在别处行事?”
我仔细回想与莫云铮的几次接触。神庙中他言辞恳切,透露皇宫秘库袭击计划,助我预警,确实让我们避免了更大损失。但他“青影”的身份,与“幽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他口中那个被胁迫的缘由,始终蒙着一层纱,难以尽信。
“或许,两者皆有。”我缓缓道,“莫云铮想与我们合作,摆脱‘幽泉’控制是真。但他也有所保留,或者说,他也无法掌握全部核心机密。这封信,可能是他目前能提供的、最有价值的示好与警告。同时,不排除‘幽泉’内部也有派系倾轧,他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影子’这个可能妨碍他、或者知晓他太多底细的上峰。”
楚晏颔首:“有道理。莫云铮此人,心思深沉,走一步看三步。即便合作,也必留有余地。这封信,我们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皇宫东南角楼……那是皇城东北角的一座高层建筑,视野开阔,临近内库和部分嫔妃宫殿,若在此处制造混乱或发出信号,确实能牵动不少注意力。”
“万寿宴当晚,陛下与群臣、使节在太和殿饮宴,歌舞升平。东南角楼若起火,势必引起恐慌,吸引大量侍卫、宫人前往救火,其他地方守卫必然空虚。”我顺着思路分析,“‘幽泉’真正的目标,可能并非角楼本身,而是借此制造机会,潜入某处——比如,再次图谋内库其他宝物?或者……行刺?”
“行刺目标是谁?陛下身边守卫森严,难度极大。外国使节?引发外交争端?还是……”楚晏目光一凝,“声东击西,目标仍是‘月痕佩’相关?或者,他们想趁乱,将某样东西或某人,送出宫外?”
可能性太多,如同一团乱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万寿宴当晚,皇宫必不太平。
“我们该如何应对?”我问,“是否要将此信内容,密报陛下或太后?”
楚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妥。一来,信源不明,仅凭莫云铮这个身份可疑之人的一纸密信,难以取信。二来,‘影子’在宫中,身份不明,我们若贸然上报,消息极可能走漏,打草惊蛇。三来……陛下年事渐高,近年愈发多疑,若知宫中有如此隐患,盛怒之下,必兴大狱,牵连无辜不说,也可能迫使‘影子’狗急跳墙,提前发动更不可控的阴谋。”
我明白他的顾虑。皇权之下,有时真相反而需要更迂回、更谨慎地处理。
“那我们就暗中准备,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我道,“可我们在宫中的力量有限。安王府虽有内应,但多在底层或外围,难以触及核心,更难以在万寿宴当晚于皇宫重地自由行动。”
楚晏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草木,良久,缓缓道:“或许……我们可以借力。”
“借谁的力?”
“皇城司指挥使,裴衍。”楚晏吐出一个人名。
裴衍?我略有印象。此人年约四旬,出身寒微,凭军功和过人能力一路升至皇城司指挥使,掌管宫禁护卫与部分京城密探,是皇帝心腹,以铁面无私、精明强干着称。他素来与朝中各大势力保持距离,只效忠皇帝一人。
“裴指挥使会信我们?他可是只对陛下负责。”我疑惑。
“裴衍此人,忠于陛下,更忠于江山社稷。他为人刚正,却并非不通情理。我与他在北境时曾有过数面之缘,虽无深交,但彼此印象尚可。最重要的是,”楚晏转过身,目光锐利,“皇城司负责宫禁安全,万寿宴若有失,他首当其责。比起事后被追究,他更愿意防患于未然。我们不需告诉他全部,只需以‘偶然获知有人欲在万寿宴期间于宫中制造事端,疑似与前朝逆党有关’为由,私下提醒他加强东南角楼及周边区域的戒备,尤其是注意火灾隐患和可疑人员。至于‘影子’,可以隐晦提及宫中或有内应,请他暗中留意近期行为异常、或与宫外有可疑联系的宫人。”
这确实是个折中之策。既不过早暴露莫云铮和我们的信息来源,又能引起皇城司的警惕,提前布防。裴衍若能暗中加强戒备,或许能打乱“幽泉”的计划,至少增加其行动难度。
“那我们需要将‘影子’可能存在的消息,透露给裴衍吗?”我问,“会不会太冒险?”
“可以暗示,但不必明言。”楚晏道,“裴衍能坐到这个位置,嗅觉敏锐。只要稍加点拨,他自会留意。况且,若‘影子’真是宫中有些地位的人,裴衍暗中排查,比我们盲目猜测要有效得多。”
计议已定,楚晏便着手安排与裴衍“偶遇”的机会。两日后,恰逢京郊皇家猎苑有一场小范围的秋狩,受邀者皆是皇室近支及少数得宠的勋贵子弟。楚晏以伤势未愈为由本可推辞,但为了见裴衍,还是决定带伤出席。
秋狩当日,我并未同去,在府中等候消息。心中却始终有些不安。莫云铮的密信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而楚晏带伤外出,更让我牵挂。
傍晚时分,楚晏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见到裴衍了?”我迎上前。
“嗯。”楚晏解下披风,“狩猎间隙,我与他‘偶然’同路,聊了几句北境旧事。之后,我以‘听闻近日京城有些关于前朝余孽的不安分传言,担心万寿节期间有人生事’起头,将我们的提醒,以闲聊和担忧的语气说了。裴衍听得很认真,虽未多言,只说了句‘世子有心了,宫中防卫,皇城司自有分寸’,但我看他眼神,应是听进去了,且已有考量。”
这就好。只要裴衍起了疑心,暗中加强巡查,皇宫那边便多了一重保障。
“另外,”楚晏坐下,接过我递上的热茶,“今日狩猎,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何事?”
“宣王殿下也来了。”楚晏慢慢饮了口茶,“而且,他对我的伤势似乎‘格外关心’,询问了数次,还推荐了一位据说擅长治疗外伤的‘南疆名医’。”
宣王?皇帝的庶长子,生母早逝,资质平平,在朝中并无太大势力,平日多是吟风弄月,存在感不强。他为何突然对楚晏的伤势如此上心?还特意推荐南疆的医生?
南疆……又是南疆!
“你如何回应?”我心中警铃微作。
“我自然是婉拒了,只说府中医官调理得当,伤势已无大碍。”楚晏冷笑一声,“这位宣王殿下,往日与我并无深交,此时献殷勤,未免突兀。我已让人去查他近期的动向,以及他口中那位‘南疆名医’的底细。”
宣王……“影子”会不会与他有关?或者,他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迷雾似乎更浓了。
“万寿宴在即,各方牛鬼蛇神都开始冒头了。”我叹道。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楚晏握住我的手,目光坚定,“我们以静制动,做好万全准备。东南角楼那边,裴衍会留意。我们自己的布置也不能停。城东旧宅的‘饵’继续放着。府中防卫再加强。还有你,”他看着我,“万寿宴当日,按制你需随母妃一同入宫朝贺。届时宫中人多眼杂,务必小心,跟紧母妃,不要独自行动。我会安排可靠之人暗中护卫你。”
“我明白。”我点头,心中却暗忖,或许,万寿宴也是我利用系统能力,近距离观察宫中情势,甚至……捕捉“影子”蛛丝马迹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城东旧宅附近,果然出现了几批暗中查探的可疑人物,被凌墨的人一一记录在案。宣王那边,调查初步回报,他近期与几位喜好金石古玩的文人走得颇近,其中似乎有南方来的客商,但更深的信息一时难以挖出。
皇城司方面,表面并无异动,但楚晏安插在皇城司外围的眼线回报,东南角楼及其周边区域的夜间巡逻班次和人数,在裴衍与楚晏谈话后,确实进行了不引人注目的调整加强。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万寿节前夕。
整个京城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各国使团陆续抵达,奇装异服,引来无数百姓围观。皇宫内外更是装饰一新,准备迎接明日的盛大典礼。
安王府内,我最后一次检查明日入宫的礼服首饰,又将一些防身的药物和微型暗器巧妙藏在身上。楚晏的腿伤已基本愈合,行动无碍,但为了麻痹可能存在的暗处眼睛,他明日仍会做出些许不便的姿态。
夜色深沉,我靠在楚晏肩头,望着窗外被灯火映红的夜空。
“明日,一切小心。”楚晏低声道。
“你也是。”我回握他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保全自身为先。”
我们相拥无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担忧,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万寿宴,这场举国同庆的盛宴,于我们而言,却可能是危机四伏的战场。莫云铮的预警能否应验?“影子”究竟是谁?“幽泉”的真正目的何在?
答案,或许都将在明日,于那九重宫阙之内,随着乐声与火光,徐徐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