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带领着“暗刃”精锐与部分皇城司好手,按照莫云铮提供的信息,于子时悄然包围了城南那座阴森的义庄。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所谓的“短暂防守漏洞”确实存在,他们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便突入了义庄内部。
然而,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幽泉”重要据点或“活体样本”储存处。义庄地窖里确实有一些可疑的器物和少量未及转移的药材,但品级和数量都远不及预期,更像是一个被匆忙放弃的临时落脚点。留守的几人武功平平,很快就被制服,审问之下,只说是奉命在此看守一些“杂物”,对“幽泉”核心、南疆来物等一问三不知。
没有预想中的激战,没有至关重要的“活体样本”,甚至没有像样的首领。这场行动,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收获寥寥。
楚晏立刻意识到不对。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引来这里,消耗他们的精力和注意力。调虎离山!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想到王府,想到独自留在府中的琉璃!莫云铮坚决不让琉璃靠近城南,却点名要他亲自带队……难道目标是王府?是琉璃?!
“立刻回府!快!”楚晏厉声下令,留下部分人手清理现场、继续审问,自己带着最核心的力量,星夜疾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安王府。
马蹄踏碎寂静的秋夜,楚晏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不断回想着莫云铮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他坚持不让琉璃参与的警告。如果这是个针对琉璃的陷阱……他不敢再想下去。
当他冲进王府大门时,迎面而来的便是凝重异常的气氛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若有若无的紧张与药味。管家匆匆迎上,脸色发白:“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郡主……郡主她……”
“琉璃怎么了?!”楚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一把抓住管家的衣襟。
“郡主她……在后花园发现了潜伏的贼人,交手时似乎中了毒,现已昏迷,府医正在救治……”管家话未说完,楚晏已如一阵风般冲向了我的院落。
我的房内灯火通明,安王妃焦急地守在床边,府医正在施针,丫鬟们进进出出,捧着热水和药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淡淡的、甜腻未散的气息。
楚晏闯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我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唇色暗淡,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安王妃正用湿毛巾小心地擦拭着我的额头,眼圈通红。
“母妃!琉璃她……”楚晏几步抢到床前,声音嘶哑,伸手想去碰触我,却又在半空中僵住,生怕碰碎了什么一般。
“晏儿,你回来了!”安王妃看到他,眼泪又掉了下来,“琉璃她是为了揪出府里潜伏的贼人,在花园竹林里与那贼子交手,不慎吸入了贼人放出的毒烟……府医说那毒很是古怪,虽已用了解毒药,但余毒未清,伤及心神,这才昏迷不醒……”
楚晏听着,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握住我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那温度让他心慌意乱。
“府医!郡主情况如何?!”他转向正在凝神施针的府医,目光如刀,声音里是强行压制的暴怒与恐慌。
府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又忐忑地回道:“回世子爷,郡主中毒之初,似乎自行服用或采取了某种极其有效的解毒措施,遏制了毒素蔓延,保住了心脉。老朽赶到时,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这毒烟似乎掺有极强的致幻与侵蚀心神的成分,郡主吸入虽不多,但毒素已侵入经络,冲击了神智,故而昏迷。老朽已用金针渡穴之法,辅以郡主自己先前留下的清心解毒药方,竭力疏导余毒,安抚心神。只是……郡主何时能醒,还需看其自身意志与恢复情况……”
自行解毒?楚晏立刻想到我平日里研习药理、常备各种解毒防身之物。心中稍定,但听到“侵蚀心神”、“何时能醒”等字眼,刚松开的拳头又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贼人呢?”他声音冰冷得能冻住空气。
“已被郡主用巧妙手段制住,现关押在地牢,由护卫严密看守。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些奇异的墨色植物和古怪器物。”安王妃心有余悸地补充,“那贼人竟是府中伺候了十几年的老花匠!真真没想到……”
老花匠?潜伏十几年?楚晏眼中杀机四溢。好一个“幽泉”,好一个莫云铮!将他调离,对王府下手,目标果然是琉璃!若不是琉璃自身机警且早有准备,后果不堪设想!
“母妃,您先回去歇息,这里有我。”楚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安王妃道。安王妃身体刚刚好转,不宜过度劳累忧心。
安王妃看了看昏迷的我,又看了看儿子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点了点头,在嬷嬷搀扶下离开了。
楚晏在床边坐下,挥退了所有下人,只留我们二人在房内。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将我的手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我。
“琉璃……”他低声唤着,声音里充满了后怕、自责与无尽的心疼,“对不起,是我大意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留你一人在府中面对危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一遍遍摩挲着我微凉的手指,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我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城南义庄的扑空,与此刻琉璃昏迷在床的景象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的怒火与寒意交织攀升。莫云铮……这笔账,他记下了!
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一点点流逝。楚晏半步不离,亲自为我擦汗,喂水(用湿帕子蘸湿嘴唇),监测我的脉搏和呼吸。府医每隔一个时辰进来诊脉一次,调整用药和针法。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我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楚晏眼中的血丝更重,下颌线绷得死紧。
就在这时,他握着我的手,忽然感觉到我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琉璃?”他立刻俯身,紧盯着我的脸。
我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对抗着什么痛苦,喉咙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琉璃!能听到我说话吗?是我,楚晏!”楚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的颤抖。
我沉重的眼皮挣扎着,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只看到一片晃动的光影和一个熟悉的、带着焦灼的轮廓。随着意识逐渐回笼,那轮廓变得清晰——是楚晏,他脸色憔悴,眼中布满红血丝,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楚……晏?”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
“是我!我在!”楚晏立刻回应,声音紧绷,“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头晕吗?恶心吗?”他一迭声地问,另一只手已迅速端过旁边温着的清水,小心地扶起我一点,喂到我唇边。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我缓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全身像是被拆过一遍又重组一样,酸软无力,脑袋里更是像有无数小针在扎,晕眩恶心。但看到楚晏安然无恙地守在床边,那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你……没事?义庄……”我断断续续地问。
“我没事。义庄是个幌子,东西很少,人也不重要。是调虎离山。”楚晏言简意赅,眼中戾气一闪而过,“莫云铮……我饶不了他!现在别想这些,你感觉怎么样?”
“头晕……恶心……没力气……”我靠在他怀里,如实回答,“老韩……抓到了吗?”
“抓到了,在地牢。你放心,他跑不了。”楚晏小心地调整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些,又端来府医准备的温补药汤,一点点喂我喝下,“府医说你中了很厉害的致幻毒烟,伤了心神,需得好生静养。别说话,别费神,先把药喝了。”
温热的药汤带着苦涩的味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我慢慢喝着,混乱的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老韩、墨色秋海棠、毒香、声波催化、莫云铮的调虎离山……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那花……那香……和宫里……八皇子……”我努力想将线索串联起来告诉他。
“我都知道了。泷飞已经将你昏迷前发现的事情都禀报给我了。”楚晏喂完药,用丝帕轻轻擦拭我的嘴角,动作温柔至极,与他眼中尚未散去的冰冷杀意形成鲜明对比,“墨色秋海棠,催化毒香,声波器物……宫里那个余太监,丽妃宫中的胡嬷嬷,还有这个潜伏十几年的老韩,他们背后,定然有一条连接宫内外、培育和投放毒物的完整链条!而莫云铮,很可能知道这一切,甚至参与其中!”
他的分析与我昏迷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他引你去义庄,是为了……让老韩有机会对我下手?还是……另有目的?”我虚弱地问。
“或许两者皆有。既想除掉或控制你这个变数,又想将我调离,方便他们在京城其他地方行事。”楚晏将我放平,替我掖好被角,声音沉冷,“不过,他们低估了你,也低估了我安王府。老韩落网,他们的毒物培育点暴露,这条线,我们算是斩断了一大截。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揪出宫里那个余太监和胡嬷嬷背后的人,还有……找莫云铮,好好算这笔账!”
他说着,目光落在我依旧苍白的脸上,那冷厉之色又被浓浓的心疼取代。“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外面的事,交给我。”
我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知道他这一夜恐怕也是惊怒交加,未曾合眼。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用指尖轻轻按住了嘴唇。
“嘘,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他重新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依旧握着我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只只揪出来。”
在他的注视和掌心传来的温度下,强烈的疲惫和药力再次涌上,我眼皮渐渐沉重,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最后确认了他安然无恙地守在身边,心中一片安宁。
楚晏看着我又沉沉睡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他握着我的手,久久没有松开。晨曦微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决心与凛冽。
虚惊一场的义庄之行,换来的是琉璃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这笔账,他楚晏记下了。无论是“幽泉”,还是那个神秘的莫云铮,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而眼下,守护她平安醒来,恢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他眸光转冷,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