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王府那清雅别致的园林中与楚晏并肩漫步,鼻尖萦绕着清浅的晚桂香,衣袖偶尔相触带来细微的电流,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这趟“借口”拜访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然而,这份独处的、带着些许暧昧的静谧,很快便被午膳的时辰打破了。
安王妃派人来请,我们只得移步膳厅。
午膳安排得精致而不奢靡,菜式清淡,显然顾及了我这“重伤初愈”之人的脾胃。安王妃坐在主位,楚晏坐在她下首,我则被安排在了楚晏的对面。安王并未出现,据王妃说是有公务在身。
膳厅内气氛融洽,安王妃言语温和,不断招呼我用菜,询问我的口味,又说起些京城里的风土人情,丝毫没有王妃的架子,倒像是一位寻常的、慈爱的长辈。我自然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扮演好乖巧温婉的晚辈角色,应答得体,姿态柔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安王妃放下银箸,用丝帕轻轻拭了拭嘴角,目光含笑,在我和楚晏之间流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楚晏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试探,却又透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晏儿,今日琉璃郡主过来,母亲瞧着心里真是欢喜。郡主性子温婉,知书达理,与你倒是……颇为投缘。”
我正小口喝着碗里的菌菇汤,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耳根悄悄热了起来。来了!长辈的“关心”虽迟但到!
楚晏执箸的手也是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母亲,神色平静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安王妃对他这反应似乎早已习惯,也不逼问,只是笑容愈发深邃,转而对我温言道:“琉璃啊,你是不知,我家这小子,平日里性子冷,话也少,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处理些杂务,闷得很。我还从未见他对哪位姑娘……如此上心过。前段时日你受伤,他更是……”
“母亲。”楚晏出声打断,声音依旧平稳,但若细听,能察觉出一丝极细微的紧绷,“食不言。”
安王妃被儿子打断,也不恼,反而轻笑出声,带着几分了然和打趣:“好好好,母亲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年轻人面皮薄。”
我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汤碗里,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安王妃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点破了楚晏对我的不同。而他那句“食不言”,与其说是恪守礼仪,不如说是一种带着窘迫的阻止。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名身着亲王常服、面容与楚晏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却更为威严沉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安王。
“王爷回来了。”安王妃笑着起身相迎。
我和楚晏也立刻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安王声音洪亮,目光如炬,先是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反而有一丝好奇,随即落在楚晏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今日府中有客?”
安王妃笑着接话:“是镇国公府的琉璃郡主过来坐坐。王爷忙于公务,未曾打扰。”
安王点了点头,在主位坐下,自有侍女添上碗筷。他看似随意地用了些饭菜,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我和楚晏身上,尤其是在安王妃偶尔用那种“你懂的”眼神看向楚晏时,安王的眼神里便会流露出几分探究和……兴味?
我如坐针毡,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兔子,还是只披着“娇弱”皮的兔子。只能努力维持着镇定,小口吃饭,细声应答安王妃偶尔的问话,不敢多看楚晏一眼,更不敢去看安王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
一顿饭,就在这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潮涌动(主要是我内心的惊涛骇浪)的气氛中结束了。
用过茶点,安王妃便体贴地让我和楚晏自去园中消食,不必再陪着她。
如蒙大赦般,我几乎是立刻起身告退。楚晏也紧随其后。
直到走出膳厅很远,确认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被隔绝在身后,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汗湿了。
楚晏走在我身侧,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母亲她……言语无状,郡主勿怪。”
我抬起头,看着他略显紧绷的侧脸,以及那微微泛红的耳根,之前那点窘迫忽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笑的冲动。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紧张,他也会因为长辈的调侃而感到不自在。
“王妃娘娘很和蔼。”我轻声回道,嘴角忍不住弯起,“只是……安王殿下似乎,也很好奇?”
楚晏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是耳根那抹红晕似乎更深了些。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望向远处的假山流水,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父亲他……只是关心则乱。”
这话说得含糊,但我却听懂了。安王那看似威严审视的目光下,藏着的是对自己这个一向清冷自持、心思难测的儿子的担忧和好奇。他或许也从未见过楚晏对哪个女子如此不同,所以才会流露出那般探究的神色。
想到平日里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楚晏,在自家父母面前,也会因为感情之事而被“围观”和“调侃”,露出这般近乎“窘迫”的神态,我心里竟觉得……有点可爱?
看来,无论外表多么清冷强大,在至亲面前,总会有柔软和无奈的一面。
安王妃的喜爱与试探,安王的好奇与审视,都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与楚晏之间那早已无法忽视的情愫,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察觉,也被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以一种温和而又不容回避的方式,默默关注和……认可着。
这趟安王府之行,收获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