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同指间流沙,悄无声息间,我已在这伪装与成长交织的岁月里,走到了十四岁的门槛。
北境的战事并未如最初期盼的那般迅速结束,成了一场漫长的拉锯与消耗。爹娘依旧镇守边关,家书成了连接我们与千里之外烽火的唯一纽带。信中的字句总是报喜不报忧,爹爹的字迹依旧豪迈,娘亲的叮嘱依旧细腻,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疲惫与风霜,却是我和哥哥都能读懂的。
镇国公府的门庭,因着主人的长期缺席,在京城权贵圈中似乎沉寂了几分。但府内,我和哥哥却在悄然成长。
哥哥萧铮,已是十六岁的挺拔少年,武艺精进,眉宇间褪去了稚气,多了份沉稳与担当。他开始代表国公府出席一些必要的场合,言行得体,不卑不亢,渐渐有了未来国公的气度。他依旧疼我入骨,却不再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娃娃,而是会在夜深人静时,与我一同在演武场切磋——当然,是瞒着所有下人的“秘密训练”。他的枪法愈发凌厉,而我的……嗯,至少在躲避和身法上,已能与他周旋许久。
而我,萧琉璃,在外人眼中,依旧是那个需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娇弱郡主。只是这“娇弱”的皮囊,如今披得愈发得心应手,几乎成了我的第二层皮肤。我可以在赏花宴上因为一只蜜蜂“吓得”脸色苍白,躲到林晚晴身后;也可以在体术课上,精准地控制每一步都显得虚浮无力,却又“侥幸”不会真的摔倒。
但在这层完美伪装的背后,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真实。
比如楚晏。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将他雕琢得愈发清俊出尘。身量抽高,肩背挺阔,虽然依旧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清瘦和若有似无的“病气”,但只有我知道,那宽大袖袍下的手臂,蕴含着绝不逊于任何习武之人的稳定力量。
我们之间,因着那年谷底的生死与共,以及这些年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牢不可破的默契。
这种默契,体现在学堂的方方面面。
合堂课上,当有夫子提出刁钻问题,我若“恰好”知道答案,只需一个眼神飘过去,楚晏便会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或是用更精妙的回答吸引走夫子的注意力,让我继续安然扮演我的“无知”少女。
当有诸如赵蟠之流,偶尔还想试探着招惹一下看起来最好欺负的林晚晴或我时,楚晏甚至无需出声,只需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去,便能让他们讪讪退却。他安王世子的身份,加上这些年愈发深沉难测的气度,足以形成无形的威慑。
我们常在藏书楼“偶遇”。他看他的兵法韬略、医卜星象,我看我的山川地理、杂学野史(当然,明面上摆的都是《女则》《内训》)。有时,我会指着舆图上北境的某个关隘,轻声问他守城之策,他会放下手中的书卷,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分析地势、兵力、粮草,仿佛我们真的是在讨论某个久远的战例。那些话语,总能奇异地安抚我因担忧爹娘而焦灼的心。
休沐日,我们也会“巧合”地在京郊别苑的后山,或是某个清净的寺庙后园相遇。那时,我便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与他切磋几招。他的武功路数灵动缥缈,善于借力打力,与我家刚猛的路数截然不同,每每对战,都让我获益匪浅。当然,每次“切磋”之后,我都会重新变回那个走几步路就需要歇一歇的萧郡主。
他成了我最特别的朋友,最可靠的“共犯”,也是最了解我真实面目的人。
在他面前,我可以毫不掩饰地对着一盘酱肘子大快朵颐(当然,吃完会记得擦嘴,恢复优雅),可以抱怨学堂嬷嬷的古板严苛,甚至可以跟他分享我偷偷改良某种锻体方法的心得。
他则会在我因为前线战事久无进展而暗自神伤时,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本有趣的游记,或是一包新出的、来自江南的甜点。在我因为伪装得太久而感到疲惫时,用他那清冷的嗓音,说一两个听起来并不好笑,却莫名能让我放松下来的、关于朝中某位老古板的趣事。
我们之间,没有逾越礼数的亲密举动,甚至连指尖的触碰都极少。但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察的表情,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都足以让对方明了心意。
这种默契,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信任,是共同守护秘密的同盟,更是一种超越了寻常青梅竹马的特殊情谊。
我知道,他心中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重担,安王府的处境,他自身的“病弱”之名,都非表面那般简单。但我们从不轻易探询对方的秘密,只是默契地,在彼此需要的时候,成为对方身后那道沉默却坚定的影子。
十四岁的我,爹娘远在边疆,家族责任悬于头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幸而,在这条并不轻松的路上,有这样一个他,与我并肩而行。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