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枫自昏沉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针在颅内翻搅。
“主子,您醒了!”落云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景枫猛地睁开酸涩的双眼。
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床边的落云,声音因初醒和惊怒而沙哑:“落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该在皇兄身边护他周全吗?!”
“王爷,”落云连忙解释,“是陛下命属下务必回来,护您周全的。”
“什么?!”景枫心头猛地一沉,挣扎着想要坐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皇兄他在哪?他怎么样了?!”
“他竟敢让人给我下药!他是不是打算独自去跟那些乱臣贼子以命相搏?!”
“他这个老六怎么这么蠢!他……”
“那朕这个老六没死成,安王殿下是不是挺失望的?”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熟悉嗓音自门口传来。
景枫循声望去,这才看清自己身处安王府的寝殿之中。
而他那“该死”的皇兄,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门口,一身常服,神色从容,除了脸色略显疲惫外,毫发无伤。
景枫:“……”
他所有的焦急、愤怒和担忧,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宣帝缓步走到床前,看着弟弟那副呆愣的模样,抬手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记:“朕这个老六打的这一下,安王殿下可还舒服?”
这一巴掌,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景枫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猛地从床上弹起。
也顾不得头痛和浑身酸痛,一把死死抱住宣帝的腰,将脸埋在他腰间,哭得毫无形象,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委屈后怕:
“哥!哥!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哇——!”
他哭得像个走丢了许久终于找到家人的孩子,眼泪迅速浸湿了宣帝的衣袍。
宣帝被他撞得微微后退半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峻的面容彻底柔和下来。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弟弟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低声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落云在一旁看着自家王爷这惊天动地的哭法,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默默地将头垂得更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寝殿内,只剩下景枫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和宣帝无奈又纵容的安抚。
待景枫终于哭够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全都蹭在了宣帝的龙袍上,他这才猛地将人推开,顶着一双红肿的桃子眼,气鼓鼓地瞪着自家皇兄:
“哥!你还没说清楚!为什么给我下药?!”
“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什么‘若日后哥哥不在你身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越说越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
宣帝看着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试图维持兄长的威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飘向门口:
“那个……景枫啊,你既然醒了,就在府里好生休养,朕……朕突然想起太和殿还有些紧急政务需要处理……”
说着,他作势就要转身开溜。
“哥!”景枫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宣帝的龙袍袖角,力道之大,险些将绣金的龙纹给扯变形,“你别想岔开话题蒙混过关!”
宣帝板起脸,试图拿出帝王的威仪:“放肆!不许胡闹!”
若是从前,景枫或许还会被这架势唬住。
但此刻,他只是冷哼一声,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里写满了“我看透你了”:
“哥,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你这套‘敷衍不了就吓唬’的招数,对我已经没用了。”
他歪着头,语气甚至带上了点调侃,“要不……您换个新套路试试?”
宣帝:“……” (内心: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骗了。)
见宣帝沉默,景枫更加笃定,拽着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摆出一副无赖架势:“哥,这事你要是不给我‘鼓捣’清楚,我天天去御书房门口坐着,我跟你没完!”
宣帝看着弟弟那执拗的眼神,知道今天是混不过去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无奈地坐回了床沿。
宣帝沉默片刻,终是缓缓开口:“昨日回宫,太后早已联合世家在宣武门布下天罗地网。”
“此前在营地,趁你未醒,我假意与镇平王决裂,令他‘负气’前往北大营调兵‘清君侧’。”
景枫立刻抓住关键:“那老妖婆生性多疑,会轻易相信镇平王倒戈?”
“她自然不信。”宣帝唇角勾起一抹冷嘲,“她表面派人拉拢镇平王,实则命心腹暗中控制军营,夺其兵权。”
“更以其名义向我发送暗号,诱我放心回宫,踏入她的陷阱。”
“镇平王受制,那皇兄你如何破局?”景枫急问。
宣帝目光深邃,缓缓道出关键:“其实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并非让镇平王假意合作。”
“啊?”景枫愕然。
“镇平王地位超然,手握重兵,太后既不会真心信他,也绝不会允许他成为我的助力。”
“所以,她必定会派出最信任的心腹前去接管军营,稳住局面。”
景枫恍然大悟:“是王家或江家家主!”
“没错。”宣帝颔首,“去的,是江家家主。但回来的……就不一定是他了。”
景枫惊得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合上,猛地一拍大腿:“高啊!镇平王就是个鱼饵!你这是计中计再套一环啊!”
“哥,你这心眼子比马蜂窝的窟窿眼还多!”
一旁垂首侍立的落云死死咬住下唇,肩膀微微耸动,拼命忍住几乎要冲出口的笑声。
宣帝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顺手抄起旁边的软枕不轻不重地砸了过去:“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景枫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执拗地追问:“哥,你还没说,为什么非要给我下药不可?”
宣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重量。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坦诚:“计划再周密,在尘埃落定之前,也难保万无一失。”
“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只能先将你和言之送走,远离那是非之地。”
“若……若我最终输了,至少能确保你们二人安然无恙。”
“哥……”景枫的心被狠狠揪紧。
“景枫,”宣帝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守护这江山社稷,安定天下黎民,是我身为帝王的职责。”
“为此付出性命,亦在所不惜。”
他的目光落在弟弟年轻的面庞上,变得无比柔和,“但你不一样。”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可以,也愿意为你担起一切风雨。”
“你不需要像哥哥一样,随时准备为这天下殉道……你明白吗?”
景枫垂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总是你在前面遮风挡雨,我好像……总是在拖你的后腿。”
“怎么会?”宣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哥哥一直都知道,你表面的玩世不恭之下,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更有不为人知的才干与魄力。”
“你只是……比谁都清楚这皇城深处的凶险,你收敛锋芒,不过是怕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刺向哥哥的刀。”
“哥……”景枫抬起头,眼眶泛红,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就在这时,小福子脚步匆匆地闯入内室,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陛下!镇平王府传来消息——许世子醒了!”
“醒了?!”宣帝霍然起身,一向沉稳的脸上瞬间迸发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惊喜。
几乎是同时,景枫也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伤口被牵扯得生疼也顾不上了,声音里充满了狂喜:“言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