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战火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不断扩散,波及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咸阳宫中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军报如同雪片般飞来,带来的消息好坏参半,让人的心绪也随之起伏不定。
清凉殿内,灯火常明。
韩信与几位核心重臣几乎是连轴转地处理着前方军务与后方调度。尉缭子坐镇统筹,蒯彻协调各方政务,随何则负责情报筛选与对百越的持续施压。
“陛下,好消息!”一名郎官略带兴奋地呈上最新军报,“北庭大都护柴武,亲率五千精骑,绕过匈奴主力,长途奔袭四百里,突袭了左贤王部位于阴山南麓的一个大型物资囤积地,焚毁粮草无数,斩首千余,俘获牛羊马匹近万!左贤王本部震动,已被迫从围攻雁门的部队中分兵回援!”
殿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尉缭子抚须点头:“柴武此击,正中要害!虽不能立刻解雁门之围,但足以让匈奴人心乱阵脚,拖延其攻城节奏。好!”
韩信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缓色:“传令嘉奖柴武及北庭将士,所获牛羊,半数犒军,半数分发附近边民。告诉柴武,朕要的就是这种打法!继续找机会,狠揍他们的七寸!”
“诺!”
然而,好消息之后往往是更坏的消息。紧接着的另一份军报让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陛下,赵贲将军所部在太原郡以北百里处,遭遇匈奴右贤王部下大将阿贵儿率领的两万骑兵拦截!赵将军率军力战,虽击退敌军,自身伤亡亦超过三千,行军被迫停滞一日休整。赵将军言,匈奴骑兵机动性极强,难以全歼,如此层层阻击,恐延误救援雁门时机。”
“阿贵儿……”韩信眼神微冷,“又是这个部落。看来右贤王是铁了心要拿下雁门。”他看向舆图,赵贲被阻的位置,距离雁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栾布呢?他的东路军不能再快了么?”蒯彻焦急问道。
兵曹郎官回道:“镇东将军栾布已突破代郡边境匈奴游骑的封锁,兵锋直指平城。但平城有匈奴一部驻守,栾将军担心强攻耗时,正分兵绕行,试图寻找薄弱点切入,直接威胁雁门外围匈奴主力的侧后。”
局面依旧胶着。雁门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援军却被风雨阻隔在外。
就在这紧张的军事讨论暂告一段落,众臣稍事休息、饮用些茶汤之时,御史大夫随何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陛下,近日整理旧日文档,见一些前朝……哦,是伪汉时期关押的官吏名册。其中不乏些熟悉北疆事务、甚至曾与匈奴打过交道的人才。如今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是否……”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此言一出,尉缭子和蒯彻都微微挑眉,看向随何,又看向御座上的韩信。
前汉遗臣,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伪汉虽灭,但其旧部数量庞大,其中确有能吏干才,如周勃、灌婴等将领尚在羁押,其他各级官吏更是数不胜数。新朝建立后,为了稳定,大多采取的是清洗核心党羽、搁置乃至罢黜中高层的策略,很多人至今仍在牢狱或被监视中。
韩信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了随何一眼。他知道随何此言并非无的放矢。随何本人就曾游说各方,最是明白人才的重要性。
尉缭子沉吟片刻,开口道:“随大夫所言,老臣亦有所思。譬如那周勃,曾为太尉,虽败于陛下之手,然其治军严谨,于边防并非一无所知。灌婴亦是一员骁将。此二人如今圈禁,若能……”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与随何相同。
蒯彻却持谨慎态度:“太尉,随大夫,此议虽好,但风险亦巨。此等皆为伪汉死忠,其心难测。若启用他们,万一临阵倒戈,或暗通款曲,则后果不堪设想。且我大麦新立,自有功勋将士,何须借重败军之将?”
这是典型的稳妥派观点,也代表了朝中不少勋臣的想法。
韩信沉默着,没有立刻表态。他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掠过北疆的山川城池,掠过雁门那个被重点标记的红点。他知道蒯彻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尉缭子和随何的建议,也切中了当前的一个痛点——新朝草创,真正精通北疆防务、了解匈奴习性的人才,确实捉襟见肘。柴武、栾布、赵贲皆是良将,但各有侧重,且摊子铺开后,人手立刻显得不足。
更重要的是,若要真正消化天下,光靠杀戮和压制是不够的。前汉遗留的庞大官吏体系和人才库,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是一股潜在的危险力量。如何化敌为用,是每一个新王朝都必须面对的课题。
他想起了被圈禁在咸阳的吕雉、刘盈,想起了还在牢中的审食其,以及那些被看管起来的前汉旧臣。这些人,难道要一直关到死吗?或者,找个由头全部杀掉?那不仅会寒了天下士人之心,也可能逼反那些尚且观望的旧势力。
也许,这场国难,正是一个契机?
一个打破僵局,展示新朝气度,同时收拢人才的契机。
韩信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重臣,缓缓开口:
“伪汉旧臣,其心难测,蒯彻所言有理。”
他先肯定了丞相的谨慎,随即话锋一转,“然,太尉与随大夫所言,亦是为国筹谋。如今匈奴压境,乃华夏共同之敌。凡有才能、愿为国效力者,无论前嫌,朕皆可予其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这样吧,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亦不可大张旗鼓。随何,你与陈婴(御史中丞)负责,先从在押及被监视的伪汉旧臣中,筛选一批确有实学、尤其熟悉边事、财政、刑名者,列出名册,注明其过往经历、所长所短,密呈于朕。”
“记住,”韩信强调,“是筛选,非启用。朕要先看看,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正可堪一用的‘遗贤’。”
“臣遵旨!”随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领命。他知道,陛下这是动了心思,但采取了极其稳妥的步骤。先摸底,再观察,最后决定是否使用,以及如何使用。
尉缭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蒯彻见状,也不再反对,只是补充道:“陛下圣明。筛选之时,须对其心性、家眷情况严加考察,确保无虞。”
“这是自然。”韩信点头,“具体标准,你们商议着办。眼下,还是以北疆战事为第一要务。”
一场关于是否启用前汉遗臣的初步试探,就在这战争的间隙中悄然展开。韩信的心里,已经播下了一颗种子。他知道,若要建立一个真正稳固、包容并蓄的大麦王朝,光靠淮泗元从是不够的,必须吸纳更广泛的人才,哪怕他们曾经站在对立面。
而此刻,被圈禁在咸阳某处宅院中的周勃、灌婴,以及分散在各处的前汉旧臣们,尚且不知,他们命运的齿轮,或许将因为北方那场关乎国运的战争,而开始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