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而急促的警钟声在咸阳宫上空回荡,一声接一声,穿透了午后沉闷的空气,也击碎了无数人的悠闲。宫墙内外,无论是值守的郎官、行走的官吏,还是洒扫的宫人,皆闻声色变。非祭祀、非大朝,此等钟鼓齐鸣,唯有国难当头、社稷危殆之时!
清凉殿内,气氛已从方才的凝重转为肃杀。信使被迅速抬下救治,冰鉴的凉意仿佛也被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驱散。韩信负手立于巨大的北疆舆图前,背影挺拔如松,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脚步声密集响起,太尉尉缭子、丞相蒯彻、御史大夫随何三人最先赶到,他们袍服都有些凌乱,显然是闻讯后疾奔而来。紧接着,卫将军赵贲一身戎装,甲胄鲜明,按剑而入,脸上尽是凛然战意。大司农召平、少府令陈涓、将作大匠墨雪等人也陆续赶到,人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忧虑。
“陛下!”众人匆匆行礼,目光皆聚焦于御座前那道玄色身影和那封插着赤羽的军报。
韩信缓缓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众臣,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雁门军报的内容以最简洁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偏关失守,雁门太守李羡战死,郡城被匈奴左、右贤王及东胡残部十五万大军围困,危在旦夕。”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十五万”、“太守战死”、“郡城被围”这几个词连在一起,依旧让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尉缭子白眉紧锁,率先开口,声音沉浑:“陛下,匈奴此番倾力而来,选择雁门而非马邑,是看准了柴武平定彭越后,北庭兵力尚未完全恢复,南郡战事又刚结束,我军主力分散,意图打我一个措手不及!雁门乃并州北门,门户一开,匈奴铁骑便可南下太原,兵锋甚至能威胁河东、三辅!此战,关乎国运,绝不容有失!”
老太尉一语定调,将这场战役提升到了国家存亡的高度。
“太尉所言极是!”卫将军赵贲踏前一步,甲叶铿锵,声如洪钟,“陛下!臣请旨,即刻率京师精锐驰援雁门!必与雁门共存亡,将匈奴挡在长城之内!”
“赵将军忠勇可嘉!”丞相蒯彻接口,语气却带着文臣的审慎,“然京师兵马,关系社稷根本,不可尽出。且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十五万匈奴大军围城,雁城存粮能支撑几日?援军需要多少?粮秣军械如何保障?沿途郡县如何接应?此皆需即刻厘清!”
大司农召平立刻感到压力如山,额头见汗,连忙出列:“陛下,丞相,关中今夏收成尚可,太仓、甘泉仓存粮足以支撑十万大军三月之需。然粮草转运,需大量民夫车马,且路途遥远,恐耗时日久……”他飞快地计算着,“若从咸阳直接发粮,送至雁门前线,最快也需二十日!”
“二十日?雁门怕是连十天都撑不住!”赵贲急道。
御史大夫随何沉吟道:“或可令河东、太原郡即刻就近筹粮,先行支援,朝廷后续补还。只是……两地仓促间能筹集多少,未可知也。”
少府令陈涓也奏道:“陛下,武库军械充足,尤以弩箭为甚。霹雳营所需之火药、弹丸,库存亦可支撑一场大战。然火器沉重,转运更为不易。”
将作大匠墨雪清冷的声音响起:“陛下,臣可即刻督造司工匠,全力赶制弩箭、修补军械,并优化火药封装,减轻重量,便于驮运。”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将面临的困难与家底摊开。危机面前,原有的文武隔阂似乎暂时被压下,所有人都围绕着同一个目标运转。
韩信始终沉默地听着,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上,手指沿着咸阳至雁门的路线缓缓移动,又在代郡、云中一带划过。殿内的争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等待着天子的最终决断。
终于,韩信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命令如连珠箭般发出,清晰果断,不容置疑:
“卫将军赵贲!”
“臣在!”
“朕与你两万京师精锐,骑兵八千,步卒一万二,另拨霹雳营一都,携所有可机动之火器及半月粮草。给你三个时辰准备,今夜子时,准时开拔!出函谷,经河东,北上太原,不惜代价,驰援雁门!你的首要任务是解雁门之围,稳住战线!可能做到?”
“臣遵旨!雁门在,臣在!雁门若失,臣绝不生还!”赵贲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传令镇东将军栾布!”韩信目光转向兵曹郎官,“其所部五万齐军,改变原定路线,不必至井陉,转向北,经飞狐径,直插代郡、上谷!大张旗鼓,做出截断匈奴归路、攻击其侧翼之势!迫使匈奴分兵,减轻雁门正面压力!”
“诺!”郎官奋笔疾书。
“八百里加急传讯北庭大都护柴武!”韩信的声音带着冷意,“令其依托云中、马邑要塞,不必固守,可主动率精骑出击,灵活袭扰匈奴后勤辎重,断其粮道,焚其草场!让他像狼一样,死死咬住匈奴的后腿!”
“丞相府、御史大夫府联合行文,”韩信看向蒯彻和随何,“诏令北疆各郡,尤其是太原、河东、上党,即刻进入战时状态,征发民夫,加固城防,筹集粮草,就地支援前线!若有延误、推诿者,郡守以下,可就地正法!”
“大司农召平、少府令陈涓!”
“臣在!”两人齐声应道。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首批五万石军粮,五千民夫,由大司农署官员押运,五日内必须从咸阳出发,走渭水、黄河水道,直运汾阴,再由河东郡接陆路转运!后续粮草军械,由少府统筹,源源不断发往前线!若有差池,二卿提头来见!”
“臣等遵旨!”召平和陈涓感到脖颈一凉,连忙躬身领命,深知肩头重担。
“太尉尉缭子总揽全局,协调各路兵马,一应军情急报,直送太尉府与朕!”
“老臣领旨!”尉缭子肃然拱手。
“咸阳乃至三辅,即日起实行宵禁,由卫尉府、中尉府严密巡查,弹压地面,敢有散布谣言、趁乱滋事者,立斩不赦!”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瞬间咬合,将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从军事部署到后勤保障,从前线指挥到后方维稳,条理清晰,责任明确。
“诸位,”韩信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缓却带着千钧之力,“匈奴欺我新立,内政未稳,欲一举覆我社稷。此战,非仅边患,乃国运之争!望诸公摒弃成见,同心戮力,共渡难关!大麦的江山,是打出来的,不是忍出来的!要让匈奴人知道,这片土地,他们来得,回不得!”
“臣等谨遵圣谕!同心戮力,共御外侮!”殿内所有臣工,无论文武,皆深深俯首,齐声应和。一股同仇敌忾的气氛在殿中弥漫开来。
众人领命,匆匆离去,各自执行。清凉殿内转眼间又恢复了空旷,只余韩信一人,以及那幅巨大的舆图。
他缓步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宫墙上匆忙调动的禁军身影,听着隐约传来的兵马喧嚣之声,眼神幽深。
与此同时,瑶光宫内。
警钟长鸣时,女史们也一片惊慌。苏姓女史强自镇定,安抚着相熟的几人。张姓女史则有些不安地踱步,口中喃喃:“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人反了?”
林仙丽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咸阳宫中心方向,手心冰凉。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清凉殿内那信使嘶哑的呐喊、陛下瞬间冰寒的眼神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杀意。
北疆……十五万匈奴……她虽深处宫闱,也知这意味着什么。她想起自己方才还在谈论对百越的“怀柔之策”,此刻却觉得那想法在北方席卷而来的铁骑风暴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陛下他……此刻定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轻轻握紧了袖中的手指,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和一种奇异的、与这座宫殿、与那个刚刚问话过的帝王共命运的感觉,悄然浮上心头。
咸阳,这个帝国的中枢,在天熙元年的这个夏日,彻底进入了战争状态。北方的狼烟,已灼痛了所有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