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皇帝选女史诏》引发的波澜尚在各地发酵,如同一场席卷帝国的春风,吹皱无数池水。然而,一封来自北境、沾染着风尘与紧急标记的密报,被王瑕亲自呈递至韩信的御案前,其内容却比春风更迅疾,更凛冽,瞬间冻结了咸阳宫深处的暖意。
密报上的字迹因急促而略显潦草,却字字千钧:
“据北境多方探马及代地暗线交叉印证,项籍未死!其自泗水败后,率残部数千,遁入齐地。近日,其于剧县(今山东寿光)一带现身,打出‘西楚’旗号,招纳齐地故楚流民及对我不满之田氏余孽,聚兵已近万,马匹千余,活动日趋猖獗!”
宣室殿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骤然降临的寒意。被紧急召来的尉缭、蒯彻、柴武皆面色凝重。项羽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咒,即便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也无人敢小觑。
“项羽……他竟然真的逃到了齐地!”柴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泗水之战,麦军大破楚军,皆言项羽主力尽丧,仓皇北遁,不知所踪,都以为其即便不死,也已成丧家之犬,难有作为。没想到,他竟在所有人都几乎遗忘他的时候,于混乱的北地再次扯起了大旗。
蒯彻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齐地自田氏覆灭后,一直未能彻底安定,地方豪强林立,田氏旧部心怀怨望,加之与彭越的代地接壤,情况复杂。项羽选择此地,正是看中了这浑水。其人以勇武闻名,虽仅数千残兵,然振臂一呼,依旧能吸引亡命之徒与心怀异志者!此患不除,北境难宁!”
尉缭子目光沉静,分析道:“陛下,项羽此举,危害有三。其一,直接威胁我刚刚稳定的齐地各郡,若其坐大,则山东(崤山以东)震动。其二,其地与彭越代郡毗邻,彭越本就首鼠两端,若二人勾结,则北疆防线危矣。其三,项羽乃旧楚象征,其存在本身,就是对所有不安分势力的鼓舞,英布在南,亦会因此更加蠢蠢欲动。”
韩信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标志着咸阳的点,一路向北,最终停留在“剧县”二字之上。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震惊,只有一种宿敌重现的冷冽与专注。作为曾经在项羽麾下、又最终在战场上决裂并击败他的对手,韩信对项羽的了解,远超常人。他深知,那个男人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弃卷土重来的野心。齐地的混乱,恰恰给了他最肥沃的土壤。
“他隐忍蛰伏这么久,为何选在此时公然现身?”韩信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王瑕上前一步,身影在烛光中显得有些朦胧:“回陛下,综合各方情报,原因有三。其一,陛下定鼎关中,覆灭伪汉,天下格局已定,项羽若再不起事,恐再无机会。其二,北境彭越与匈奴勾连日深,南境英布骄横难制,天下看似重现不稳之象,项羽或认为此乃可乘之机。其三,齐地经历战乱,民生凋敝,官府控制力弱,田氏余孽及流寇众多,正便于其招兵买马,积聚力量。”
“好一个‘可乘之机’!”韩信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他以为朕的目光只盯着关中、只盯着英布,便无暇北顾吗?齐地,朕给了他太久喘息的时间了。”
尉缭子沉声道:“陛下,项羽此人,万不可因其兵少而轻视。其用兵之能,勇武之气,皆世所罕见。如今他依托齐地复杂形势,若不能迅速扑灭,恐成燎原之火。臣以为,当立即遣派得力大将,率北地精锐,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剧县,趁其立足未稳,一举荡平!”
柴武抱拳,声若洪钟:“陛下!末将愿亲提陇西、北地精骑,东出函谷,北上伐齐,必提项籍之首级,献于阙下!”
韩信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齐地那错综复杂的地形上。“齐地非比中原,丘陵河泽众多,并非骑兵理想战场。项羽虽兵少,然其残部皆百战余生,极其悍勇,更兼熟悉地形。若我军贸然以大军征讨,他凭借地利与我周旋,甚至流窜入彭越地界或山林之中,则战事必陷僵持,徒耗钱粮,正中了彭越、英布下怀。”
他抬起头,看向众臣,眼神深邃:“项羽欲在北地搅动风云,朕偏要先断其根基!此战,不可浪战,当以‘剿’、‘抚’、‘困’三策并行,以最小代价,犁庭扫穴!”
“太尉。”
“臣在。”尉缭子精神一振。
“即刻以大将军府令,传檄齐地各郡:临淄、琅琊、胶东、济北等地,进入临战状态。命令各郡守、都尉,严密监视项羽所部动向,坚壁清野,扼守要道,使其难以获取粮草,无法流窜壮大!同时,密令驻防东郡的栾布所部,向西压迫,做出自西向东夹击之势,牵制其注意力!”
“丞相。”
“臣在。”蒯彻躬身。
“由你丞相府牵头,会同民部、御史中丞府,草拟安民诏令,发往齐地。宣布只诛首恶项籍及其核心党羽,赦免所有被裹挟之士卒百姓。对于齐地豪强、田氏旧部,凡不附逆、甚至协助朝廷平叛者,皆可既往不咎,甚至论功行赏!务必要分化其潜在同盟,孤立项羽!”
“王瑕。”
“臣在。”阴影中的身影微微一动。
“加派麦风司最精干人手,潜入齐地,重点在剧县及项羽活动区域。首要目标,搜集其确切兵力、粮草储备、核心将领情报,并绘制其活动区域详细地图。同时,启动‘离间’与‘斩首’预案。项羽性情刚愎,败军之余,其麾下未必齐心。可设法散播谣言,或伪造书信,离间其部将。若有良机……亦可尝试对其粮草囤积点进行破坏,或狙杀其外出之重要将领,乱其军心!”
一道道指令,精准而狠辣,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向着北地那条试图翻身的潜龙罩去。韩信深知项羽的勇猛,但他更懂得如何运用帝国的综合力量来对付一个流寇式的军事集团。
“那……陛下,是否需密令彭越,令其协防,或自北向南挤压项羽?”蒯彻提出疑问。
韩信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彭越?他此刻恐怕正盼着朕与项羽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传令给他,嘉奖其镇守北疆之功,同时,命他严格约束部下,不得使一兵一卒、一粒粮食南入齐地!朕倒要看看,他是真听话,还是会阳奉阴违!”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韩信独自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锁定在齐地那片广袤的区域。北方的天空,似乎因这个消息而变得阴沉起来。
“项羽……”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冷静与决绝,“泗水让你侥幸逃脱,这一次,在齐地的山峦之间,朕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你的首级,将是稳固天熙北疆最好的祭旗。”
帝国的北方,因一个本应湮灭的名字,骤然风起云涌。而咸阳宫中的帝王,已决心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将这场可能蔓延的火灾,扑灭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