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邑以西,一片名为“蒿棘泽”的洼地边缘,烟尘滚滚,杀声震天。
汉王刘邦的战车车辕已断,拉车的马匹倒毙在地,浑身浴血的樊哙、夏侯婴等十余名亲卫围成一个稀疏的圈子,抵挡着外围楚军骑兵如同潮水般的冲击。楚将季布手持长戟,勒马立于不远处的小丘上,指挥着数百精骑不断压缩着包围圈,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刘季!下马受缚,霸王或可饶你一命!”季布的声音透过喊杀声传来。
刘邦面色苍白,头发散乱,王冠早已不知丢在何处,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并非完全因为恐惧,更是因连日奔逃和眼前绝境带来的无力与绝望。数十万大军一朝覆灭,宏图霸业眼看就要葬送于此……
就在樊哙格开一支射来的冷箭,臂膀再添一道伤口,圈子即将被冲破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低沉的牛角号声突然从侧翼的蒿棘林中响起!
紧接着,数百支利箭如同疾风骤雨般从林中射出,精准地覆盖了楚军骑兵的后队!惨叫声顿时响起,十余名楚军骑兵应声落马,队形一阵混乱。
“何方人马?!”季布又惊又怒,霍然转头。
只见林中冲出一支约八百人的步卒,衣甲鲜明,阵容严整,与溃散的汉军截然不同。为首两员将领,一人持矛,一人握刀,正是周海与李必!
“汉王勿慌!淮阴韩信麾下周海(李必)在此!”周海声若洪钟,长矛前指,“锐士营,锋矢阵,突!”
八百锐士如同一个整体,以周海、李必为箭头,化作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凿入了因突遭袭击而略显混乱的楚军侧翼!这些士卒经过韩信严格训练,战术娴熟,配合默契,长枪如林,刀盾如墙,瞬间便将楚军的阵势撕开了一个口子!
季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地,竟会杀出这样一支装备精良、战力不俗的生力军,而且打的还是那个近来声名鹊起的韩信旗号!
“韩信?他怎会在此?!”季布心中惊疑,但眼下容不得他细想,眼看就要到手的刘邦岂能让他飞了?“分兵!挡住他们!亲卫队随我擒杀刘季!”
楚军试图分兵抵挡,然而周海李必来得太快太猛,锐士营的战斗力远超寻常步卒,竟一时将人数占优的楚军骑兵压制住了!尤其是周勃,勇猛异常,长矛翻飞,连挑数名楚军骑将,直冲季布所在!
趁此良机,樊哙、夏侯婴精神大振,护着刘邦,向着周海军打开的缺口亡命冲去。
“汉王!随我来!”李必率一部接应上来,挡住追兵,引导着刘邦等人向蒿棘林深处撤退。
季布见刘邦要逃,目眦欲裂,欲拍马来追,却被周海死死缠住。两人刀来矛往,战了十余回合,周海虽勇,但步战对骑战终究吃亏,渐渐落在下风。但他的任务本就是阻敌接应,见刘邦等人已没入林中,李必也已发出信号,便虚晃一矛,大喝一声:“撤!”
锐士营士卒闻令,毫不恋战,交替掩护,迅速向林中退去,行动迅捷,丝毫不给楚军骑兵纠缠的机会。
季布率军追至林边,只见林木幽深,地势复杂,恐有埋伏,又担心是韩信诱敌之计,恨恨地勒住战马,望着消失在林中的背影,怒骂一声:“韩信!安敢与我西楚为敌!此仇必报!”
他清点人马,折损了数十骑,却功亏一篑,让刘邦跑了,心中懊恼万分,只得收兵回报项羽。
……
蒿棘林深处,一处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
惊魂未定的刘邦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樊哙、夏侯婴等人亦是浑身带伤,狼狈不堪。周海、李必令士卒在外警戒,上前参见。
“末将周海(李必),奉我家主公韩信将军之命,特来接应汉王!汉王受惊了!”二人单膝跪地行礼。
刘邦看着眼前这两员救他于绝境的将领,以及他们身后那些虽经激战却依旧军容整肃的士卒,心中百感交集,劫后余生的庆幸、大军覆灭的痛苦、以及对这雪中送炭之恩的感激,交织在一起。他挣扎着起身,亲手扶起周海、李必,声音沙哑而激动:
“二位将军请起!快请起!若非二位将军及时相救,刘邦今日必死无疑!韩将军……韩将军援手之恩,刘邦没齿难忘!”他紧紧握着周海的手,眼圈竟有些发红,“不知韩将军现在何处?刘邦当亲自拜谢!”
李必答道:“回汉王,我家主公为防项羽大军,坐镇谯县,稳固后方,特命我等前来接应。汉王放心,此处已近我军控制区域,楚军暂不敢深入。主公已备好粮秣医药,请汉王随末将先行前往谯县暂避,再图后计。”
刘邦此刻已是惊弓之鸟,听闻有安全之地可去,哪里还会拒绝,连声道:“好!好!一切听凭韩将军安排!有劳二位将军引路!”
在周海、李必的护卫下,刘邦一行人沿着事先勘察好的安全路径,向着谯县方向撤退。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被韩信军收容的汉军溃兵,虽然一个个丢盔弃甲,惊魂未定,但至少得到了食物和基本的救治,避免了冻饿而死或被楚军剿杀的命运。这一幕,让刘邦对韩信的能力和“仁义”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数日后,谯县遥遥在望。得到消息的韩信,亲自率领蒯彻、随何以及城中主要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
当看到那个虽然疲惫憔悴,但眼神中已然重新燃起一丝生机的汉王时,韩信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韩信,恭迎汉王!汉王受此大难,信救援来迟,万望汉王恕罪!”
刘邦见到韩信,更是激动,抢上前一把扶住,不肯受他的礼,声音哽咽:“韩将军!切莫如此!若非将军洞察先机,遣派精兵,刘邦早已成为季布戟下之鬼矣!将军乃我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刘邦感激不尽,岂敢有怪罪之理!”他拉着韩信的手,久久不放。
这一幕,落在随行的樊哙、夏侯婴以及韩信麾下众人眼中,意义非凡。汉王如此姿态,无疑是将韩信的地位拔高到了一个极其尊崇的位置。
韩信将刘邦一行人迎入城中,安排最好的府邸居住,供应美食佳肴,派遣医官精心诊治伤员,极尽礼遇。
是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韩信为刘邦设宴压惊,虽然局势艰难,宴席不算奢华,但情意真挚。席间,刘邦多次举杯,向韩信表达感激之情,言语恳切,几乎要将韩信引为生死知己。
然而,在酒宴的热络之下,双方心中都各有思量。
刘邦感激是真,但作为枭雄,他更深知这份“恩情”背后蕴含的重量。韩信在他最落魄时伸出援手,实力保存完好,又占据要地,已然从需要他扶持的潜在盟友,变成了一个他必须高度重视、甚至需要仰仗的强势力量。
韩信则保持着谦逊和恭敬,但他很清楚,救下刘邦,这笔投资已然成功。他不仅获得了巨大的政治声望和人情资本,更在事实上成为了刘邦溃败后,除了退守荥阳的残部之外,唯一一支能给予刘邦实质支持和安全感的外部力量。
潜龙伸出援手,不仅救下了一条真龙,更借此风云,将自己的身影,牢牢地烙印在了这乱世棋局最核心的位置上。接下来的博弈,将更加微妙,也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