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那场短暂而酷烈的雷霆,其余波在彭城麦政公府的书房内,化为了更为冷静和长远的筹算。公案之上,关于“震天雷”的密报被单独置于一侧,韩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上方轻敲,仿佛能透过帛布,触摸到那尚未驯服的狂暴力量。
“威力尚可,然可控性太差,殉爆风险高,使用条件苛刻。”他再次对尉缭子强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墨雪,天工院所有其他非紧急项目,均可暂缓。集中所有最优异的匠师,成立‘火器坊’,专司此事。我要的,不是偶尔轰鸣的‘地火’,而是指哪打哪、如臂使指的‘雷霆’。” 他略一沉吟,补充道,“重点在于三:其一,火药配比,需更为精纯稳定,爆燃更烈,却不易自燃或受潮;其二,引信,必须解决延时不准之弊,可尝试不同药捻粗细、包裹材料,甚至研究机括引火之法;其三,封装,陶瓮易碎,运输凶险,能否以更坚韧之铁壳替代,或改变形状,以利投掷?”
这已不仅是改进,而是指明了数个需要攻坚的技术方向。尉缭子深知其中难度,更明白韩信对此物的期望之深,肃然应道:“喏!臣即刻将主公之谕令,以最高密级传于墨雪。天工院若有进展,必第一时间呈报。”
处理完这关乎未来战争形态的核心技术问题,韩信的思绪才转向当下的战略棋局。蒯彻适时将一份汇总了各方情报的简报送上。
“主公之檄文已通过多种渠道散入荥阳,如今城内流言更甚,不仅士卒,便是寻常百姓,亦多知‘陈县旧事’与‘只诛首恶’之诺。刘邦虽斩杀数名传播流言者,然恐慌如疫,非铁血可止。据闻,已有军将暗中与家人商议后路。”蒯彻的声音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冷意。
韩信微微颔首,这正在他预料之中。屠城立威是破其胆,檄文怀柔是乱其心。双管齐下,方能从内部瓦解这座坚城。“还不够。”他淡淡道,“让王瑕的麦风司再加把火。可遣死士,于夜间用强弓将檄文射入城中,或收买更夫、小吏,在坊市间散布消息,就说……我军已在铸造更多‘震天雷’,不日便将用于荥阳。我要让恐惧,渗透到荥阳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个人的梦里。”
他要将心理战的压力提升到极致。让刘邦和他的守军,在日夜不停的恐惧折磨中,逐渐耗尽精神和士气。
“柴武将军处已加大对外黄等地的压力,汉军防线收缩,荥阳外围据点已渐次肃清。屠川将军的水军前出至鸿沟,与汉军水师有小规模接战,互有损伤,然已成功切断敖仓与荥阳间的大规模水路粮运,汉军现仅能依靠陆路小队偷运,补给已然艰难。”蒯继续禀报着军事层面的进展。
韩信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在荥阳、敖仓、外黄之间巡弋。柴武和屠川的执行力无可挑剔,荥阳正一步步被勒紧绳索。“传令柴武,不必急于攻城,保持压迫,深筑营垒,做出长期围困之姿态。另,让他分派精锐,伪装成流民或溃兵,伺机袭扰汉军陆路补给线,尤其是从敖仓出来的运粮队,能烧则烧,不能烧则扰。” 他要让荥阳在承受心理重压的同时,肉体上也逐渐虚弱、饥饿。
最后,话题转向南阳。随何的最新密报被呈上,韩信快速浏览。英布在得到补充后,攻势更猛,宛城已是摇摇欲坠,但王陵仍在苦苦支撑。英布再次索要钱财,言辞间已有些不耐。
“胃口倒是不小。”韩信放下密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告诉他,钱财可以再给一批,但让他弄清楚,谁是主,谁是次。荥阳未下,他便是拿下十个宛城,也换不来中原一寸之地。让他稳扎稳打,若能生擒或阵斩王陵,我另有厚赏。若因急躁冒进而败,先前许诺,一概作废。” 他对英布这柄并不完全听话的利刃,始终保持着警惕与驾驭。既要用其力,也要防其反噬,更要让其明白,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有指令,清晰而冷峻地从这间书房发出,通过加密的渠道,化作各方势力的具体行动。韩信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水银,渗透到战争的每一个环节。他没有因为陈县的胜利而骄躁,反而更加沉静,更加专注于将各种优势——技术的、心理的、军事的、外交的——转化为最终胜利的砝码。
他深知,攻克荥阳这等天下坚城,绝非一蹴而就之事。强攻损失太大,纵有“震天雷”此等利器,亦需时机与配合。他的策略,是综合性的碾压。用技术威吓其胆,用谣言惑乱其心,用封锁饥渴其体,用外交牵制其援。他要将荥阳变成一座孤岛,一座被恐惧和绝望浸泡的孤岛,直到其内部自行崩溃,或者,等到他手中的“雷霆”彻底驯服,发出那决定性的、无可阻挡的一击。
书房外,彭城的夜色渐深,万籁俱寂。而书房内,烛火下的韩信,眼眸却比星辰更亮。他仿佛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布好了天罗地网,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在陷阱中耗尽最后的力气。砺剑的过程仍在继续,深研不止;威迫的行动已然展开,无声无息。一场远比陈县之战更为宏大,也更为复杂的攻防,正按照他的节奏,稳步推向高潮。这不再是单纯的战场争雄,而是涵盖技术、谋略、人心、后勤的全面较量,而韩信,无疑是这场较量中,最为冷静,也最为可怕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