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连下七城,威震淮泗,其势已不容任何一方忽视。正如韩信所料,各方势力的触角很快便延伸了过来。
最先抵达谯县的,并非项羽的讨伐大军(其主力仍被田横拖在齐地),而是汉王刘邦的使者。而这位使者,身份非同小可,竟是刘邦麾下首席文臣,被誉为“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饟,不绝粮道”的丞相萧何!
萧何轻车简从,只带数十护卫,持刘邦书信,来到谯县。韩信闻报,不敢怠慢,亲自出城相迎。
“韩将军少年英雄,用兵如神,旬月之间拓地千里,威名播于四海,萧何钦佩之至!”萧何见到韩信,见其虽年轻,但气度沉凝,目光深邃,毫无骄矜之色,心中不由暗赞,率先拱手施礼。
韩信亦还礼,态度谦逊:“萧丞相过誉了。信本楚臣,只因项王暴虐,不得已而为之,只为保境安民,岂敢当‘威名’二字?丞相乃汉王股肱,名满天下,今日屈尊莅临小城,信惶恐。”
两人寒暄入城,至将军府分宾主落座。
萧何取出刘邦亲笔书信,信中刘邦对韩信赞誉有加,称其“拯民于水火,功在社稷”,并委婉提出,愿与韩信结为盟好,共讨暴楚(项羽),约定若破项羽,必不相负,共分天下。
韩信仔细阅毕,将书信置于案上,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看向萧何,微笑道:“汉王美意,信心领。汉王宽厚仁德,信亦素有耳闻。只是……信有一事不明,还望丞相解惑。”
“将军请讲。”萧何神色不变。
“信如今据数城之地,拥万余之众,然与项王百万雄师相比,不过螳臂当车。与汉王相比,亦如萤火之于皓月。”韩信目光清澈,语气平和,“汉王欲与信结盟,信能助汉王者几何?而汉王又能予信何物?莫非仅凭这一纸空言,便要信倾尽全力,与那势可滔天的项王死战到底吗?”
他问得直接,毫不掩饰对实力对比的认知和对未来利益的关切。这并非贪婪,而是乱世中生存的必然逻辑。
萧何心中暗凛,知韩信绝非易与之辈,绝非几句空泛的赞誉和承诺所能打动。他沉吟片刻,郑重答道:“将军过谦了。将军虽地寡兵少,然据淮泗要冲,扼彭城之侧翼。将军在此,则项羽如芒在背,不得不分兵防备,此乃助汉王之大者也!若将军能与汉王东西呼应,共击彭城,则项羽首尾难顾,霸业可成!”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汉王能予将军何物……何虽不才,可代汉王许诺:若破项羽,淮水以南,东至海,西至陈(今淮阳),皆可为将军封国,世袭罔替!汉王必以兄弟待之,绝无猜忌!”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几乎是将小半个未来的楚国故地许诺给了韩信。
韩信听罢,面上并无狂喜之色,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缓缓道:“丞相厚意,信感激。然,画饼难以充饥,远水难解近渴。项王骁勇,天下皆知,彭城之战,胜负犹未可知。信若此时公然与汉王结盟,便是彻底与项羽不死不休,若汉王兵锋受挫,则信这数城之地,万余之众,顷刻间便是齑粉矣。”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萧何:“信,可以助汉王。但,并非以盟军之名,而是……依形势而动。汉王攻彭城,信可在一旁牵制项羽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应对汉王。甚至,若时机恰当,信或可助汉王取得彭城。然,在项羽未显败象之前,信需保持独立之势,不能公然树起反楚大旗。此非不信汉王,实乃存身之道,亦是为将来能更好助力汉王。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萧何闻言,心中不由赞叹韩信心思之缜密,行事之稳健。此举既给了刘邦实质性的帮助(侧翼牵制),又为自己保留了回旋余地,避免在刘项决战结果明朗前过早押上全部身家。可谓进退有据,老辣至极。
他深知,以此子之能,绝非甘愿久居人下者。但目前阶段,能与韩信达成此种默契,对刘邦东出之大业已是极为有利。
思忖既定,萧何展颜笑道:“将军思虑周详,老成谋国,何佩服。就依将军之意!汉王与将军,虽无盟约之名,却有互助之实!待他日共破项羽,汉王必不负今日之约!”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各自明了。这是一场基于现实利益与战略需要的合作,无关忠诚,只关成败。
送走萧何后,韩信麾下将领有人不解:“将军,汉王既许厚赏,为何不干脆应下?共击项羽,岂不痛快?”
韩信摇了摇头,目光深远:“萧何之言,虽动听,然亦需慎思。刘邦此时许我封国,是因我有用。若他日项羽败亡,我还有用否?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之常理。保持独立,手握兵权,占据要地,我等才有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而非沦为附庸,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加紧整军备战!同时,派出使者,携带重礼,前往齐地田横处,言明我等亦抗项羽,愿与之遥相呼应!”
他不仅要借刘邦之势,也要结田横为援,更要凭借自身的力量,在这乱世棋局中,下出属于自己的、至关重要的一步!
潜龙之谋,愈发深沉。它不仅要借风云而上,更要确保自己,不会在风云散尽后,从九天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