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苏婉拖出熔炉通道，又是怎么在老陈那艘几乎散架的备用潜航器接应下，逃回“珊瑚礁”基地的。记忆里只剩下灼热的熔岩、冰冷“观察者”的阴影、苏婉越来越弱的呼吸，以及耳边不断回响的、来自“暴食”区域的污染碎片移动警报。
当他踉跄着踏入基地医疗区，将苏婉交给早已等候的医疗团队时，他整个人也像被抽空了骨头，瘫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但凯瑟琳的命令立刻把他从崩溃边缘拽了回来——简单处理伤口，注射兴奋剂，然后立刻到中央指挥室。
指挥室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最后一搏的决绝。
全息星图前，凯瑟琳坐在悬浮医疗椅上，脸色苍白如纸，但腰背挺得笔直。
她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大多是“遗产守护者”和“隐秘修缮派”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少数几个“修正派”技术官，以及从“方舟”残骸中抢救出的、勉强还能动的船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阿哲被扶着坐下，有人给他递来一杯高浓度的能量饮料。他机械地灌下去，火烧般的液体让他精神一振，但心却沉得更深。
“人到齐了。”凯瑟琳的声音嘶哑，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在金属板上，“时间不多，直接同步情报。”
全息星图亮起，标记出七个剧烈闪烁、颜色诡异的光斑——全球七大奇点。“苏婉和阿哲在地心熔炉的行动，成功激活了第三节点，但‘观察者’的污染同时注入。目前，‘地心熔炉’处于不稳定激活状态，控制权混乱，且带有墨菲斯的‘静默’污染印记。我们获得了一部分不稳定的连接和协议数据，但无法进行精细控制，更像是一个……不稳定的‘能量源’和‘规则扰动源’。”
星图切换，显示出一条从“暴食”区域延伸向初始之城的、暗红色的轨迹线。“同时，最后一块‘源初蓝图’碎片，在敢死队付出全员牺牲的代价下被夺取，但已被‘暴食’奇点严重污染。碎片正被墨菲斯的力量主动牵引，高速飞向初始之城。根据计算，最多还有三小时，碎片就将抵达并被他吸收。”
星图再次变化，中心是那个颜色变得更加深沉、内部结构似乎更加混乱的七彩漩涡——初始之城。“墨菲斯本体，在经历了林烨的‘真相’冲击、苏婉的共鸣干扰、以及吸收部分污染碎片力量后，其状态……变得更加不稳定。‘方舟’残存的外部观测数据显示，他的规则结构在剧烈波动，似乎在进行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演化’或‘适应’。但无论如何演化，他的最终目标——启动‘归墟’——没有改变。而且，随着最后碎片的回归，他将集齐四块碎片，力量将达到新的峰值。”
凯瑟琳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深蓝色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全球七大奇点，因之前的干扰和我们持续的零星抵抗，处于紊乱但未消失的状态。它们与墨菲斯的连接虽然不稳定，但依然是他的潜在能量源。一旦他完成整合，随时可以重新抽取力量。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也没有力量分兵去处理奇点了。”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残酷的现实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所以，我宣布‘补天计划’最终阶段，也是我们最后的作战方案。”凯瑟琳的声音斩钉截铁，“放弃一切外围行动，集中我们现存的所有力量、装备、资源，以及那部分不稳定、被污染的第三节点控制权，发动一次性的、总攻式的突击。目标：初始之城核心，墨菲斯王座。”
“目标不是击溃墨菲斯——我们没有那个力量。目标也不是修复旧世界——那已不可能。目标是利用第三节点的不稳定连接，和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尝试在墨菲斯完全吸收最后碎片、彻底启动‘归墟’前的瞬间，强行‘冲击’、‘干扰’、甚至‘短暂关闭’‘夹缝’结构与现实世界之间最关键的几个连接点——上古文明预留的‘应急调节点’。”
“林烨最后传递的信息碎片，苏婉在熔炉共鸣中获得的数据，以及我们从高文档案、卡夫拉传承、‘方舟’数据库、乃至‘修正派’提供的零星上古记录中拼凑出的信息，都指向了这一点：完整的‘补天计划’，本就是一个利用三个节点和特定条件，动态‘稳定’或‘调节’夹缝缓冲带的系统。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我们掌握的这个不稳定的第三节点，加上我们所有人的‘变量’特质，去执行一次极不规范的、粗暴的‘强制调节’。”
“这可能会暂时削弱‘归墟’潮汐的影响，为现实世界争取更多时间。也可能因为操作不当和污染干扰，导致夹缝结构进一步崩塌，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但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有理论上可能‘延迟’终结的尝试。”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这个计划疯狂、粗糙、成功率渺茫，几乎等于自杀。但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绝境中唯一还握在手里的、带刺的稻草。
“我们有多少人，多少装备？”一个“遗产守护者”的幸存者低沉地问。
“可战斗及操作人员，总计二十七人。”凯瑟琳回答，“装备：经过极限维修，勉强能进行最后一次短途‘夹缝’突入的‘方舟’号舰体，但火力、防护、机动性均严重不足。阿哲从熔炉带回来的部分数据和苏婉的生命体征记录。以及……”
她看向阿哲。
阿哲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指挥台前。他打开自己那个几乎散架的背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绝缘布和胶带粗糙包裹、大约有手提箱大小、表面布满临时焊接痕迹和裸露线头的金属装置。
装置中心，镶嵌着那块已经彻底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守望者碎片”残片，周围连接着复杂的、手工焊接的能量回路和几个不断闪烁、看起来极不稳定的指示灯。
“这是……我利用林烨‘编织图谱’信息碎片、苏婉姐在熔炉共鸣的最后数据、第三节点协议结构、‘守望者碎片’的残存共鸣特性、以及基地能搜集到的所有剩余高能量晶石和规则稳定材料，在工程部帮助下……赶工出来的东西。”阿哲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神异常专注，“我叫它‘规则谐振器’原型。”
他启动装置，一阵不稳定的嗡鸣响起，装置中心的碎片残片微微亮起极其黯淡的银光，周围指示灯疯狂闪烁。
“它的原理，是尝试强行将我们这些‘变量’——也就是我们每个人残存的、与奇点、规则、‘夹缝’对抗相关的特质、意志、乃至生命能量——与第三节点那不稳定的连接，以及‘夹缝’本身的结构波动，进行强制性的、短暂的‘谐振’。”阿哲快速解释着，手指在装置粗糙的面板上点动，调出一幅复杂到令人眼晕的能量波形模拟图。
“通过这种强制谐振，理论上可以放大我们对‘夹缝’结构特定‘调节点’的冲击效果，提高‘干扰’或‘短暂关闭’的成功率。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个装置极不稳定，能量需求巨大，需要‘方舟’号几乎全部剩余能源，以及……至少一个‘高契合度变量’作为核心引导者和谐振焦点。”
“什么意思？”凯瑟琳问。
“意思是，需要一个人，他的规则特质、精神意志、与‘夹缝’和第三节点的连接深度，都足够高，能够承担起引导谐振、聚焦冲击的重任。”阿哲抬起头，看向医疗区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这个人需要承载巨大的规则负荷和精神冲击，成功率……无法计算。而且，一旦启动，作为核心引导者，有很大概率会……被狂暴的规则谐振同化、湮灭，或者遭受不可逆的、彻底的精神与规则层面崩溃。”
指挥室里再次陷入沉默。这意味着一场注定要有核心牺牲的自杀式攻击。
就在这时，医疗区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但清晰的金属摩擦声。众人转头望去。
医疗舱的舱门滑开，两个医疗兵推着一张悬浮医疗床走了出来。床上，苏婉半靠在那里，身上连着复杂的生命维持管线，脸色惨白如雪，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她体内的“静默”污染和规则创伤显然被强行压制着，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气息的微弱和混乱。
“我听到了。”苏婉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重伤后的沙哑，却异常平稳，“那个‘高契合度变量’……是我。”
“苏婉长官！你的状态……”一名医疗兵焦急地想说什么。
苏婉轻轻摆了摆手，动作缓慢却坚定。“林烨留下的‘度量’信息在我这里。我与‘初始之城’和‘夹缝’的对抗连接最深。我刚与‘地心熔炉’的协议共鸣过，承载了部分污染和连接。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她看向阿哲，又看向凯瑟琳，“阿哲，启动谐振器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凯瑟琳长官，我申请作为‘补天计划’最终阶段的核心引导者。”
她的语气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平静的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这平静之下，是看透生死的决绝，是背负所有逝者期望的沉重，是身为“钥匙”的最后责任。
阿哲的拳头攥紧，指甲嵌进掌心。他想反对，想阻止，但他知道苏婉说的是事实。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力量阻止。
凯瑟琳看着苏婉，看了很久，深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悲痛、决绝、骄傲，还有深深的无力。最终，她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批准。”她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苏婉，担任‘补天计划’最终阶段核心引导者。阿哲，负责操作‘规则谐振器’。我，将亲自指挥‘方舟’号，承载所有突击队员，执行最终突击。”
她环视全场，用尽力气，提高声音：
“目标：初始之城核心！”
“任务：执行‘补天’，延迟终结！”
“为了逝者，为了生者，为了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还能有明天——”
“出发！”
命令落下，残存的人们默默起身，开始最后的准备。没有口号，没有宣誓，只有沉默而迅速的脚步，和眼中那最后燃烧的火焰。
阿哲走向苏婉的医疗床，开始低声向她讲解谐振器的操作细节和风险。苏婉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凯瑟琳在副官的搀扶下，走向“方舟”号的泊位。那艘伤痕累累的巨舰，即将进行它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最悲壮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