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站起身，外骨骼发出轻微的液压声。他背上战术背包，调整了一下呼吸面罩。哈珀也站了起来，背上沉重的干扰器基座，手里拿着数据板。队长全副武装，检查着枪械。
四人走出帐篷。风沙立刻扑来，打在面罩和发出密集的噼啪声。能见度不足十米。威尔逊走在最前面，队长殿后，哈珀和林烨在中间。沿着之前探明的、相对平缓的沙坡，向裂缝入口移动。
来到裂缝边缘，狂风卷着沙粒灌入漆黑的洞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威尔逊打头，顺着之前留下的安全绳滑降。接着是哈珀，然后是林烨，最后是队长。
下降的过程比上来时更难。风沙从洞口灌入，形成乱流，吹得人摇晃。下方，暗红色的光芒从裂缝深处透出，伴随着那股冰冷、粘稠的恶意，越来越清晰。外骨骼的稳定器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着部分污染，但林烨依旧感到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耳边开始出现模糊的、充满嫉妒和怨恨的碎语。
“……凭什么你能活着……我就要死在这里……”
“……你的力量……给我……那是我的……”
“……毁掉……都毁掉……谁也别想得到……”
林烨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在绳索、岩壁和下方逐渐清晰的平台上。哈珀在他下方几米处，动作有些僵硬，下降的速度明显减慢，显然也在承受着污染的影响。
几分钟后，四人先后落在平台上。脚下的岩石冰冷，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类似苔藓的沉积物，踩上去有点粘滑。平台比之前更亮了些，暗红色的光芒从下方石室涌出，将岩壁映照得一片血红。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腐烂的甜腻气味，令人作呕。
威尔逊打开头盔上的强光探灯，光束刺破黑暗，照向石室下方。暗红色的球体依旧悬浮在中央，缓缓旋转，表面的能量触须舞动着，内部的镜像碎片流转，投射出无数扭曲的画面。球体下方，祭坛石台静静矗立，上面那个焦黑的手印，在红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周围散落的干尸，在灯光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污染浓度……比上次扫描上升了百分之十五。锚点活跃度在恢复。”哈珀看着数据板，声音有点发颤。
“按计划行动。”威尔逊的声音冷静，透过通讯频道传来，“队长，哈珀，布置干扰器。林烨，准备。给你两分钟调整，然后开始。”
队长和哈珀立刻行动起来，在平台边缘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固的位置，开始架设“潮汐”干扰器。那是一个半人高、带有三脚支架的复杂设备，表面布满了闪烁的指示灯和散热口。哈珀蹲在设备旁，快速连接线路，调试参数。队长持枪警戒，枪口指向石室下方，身体紧绷。
林烨走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暗红色的球体近在咫尺，那股令人窒息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冲击着他的感知。胸口的稳定器嗡鸣声加剧，抽取感变得明显。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甜腻气味的空气进入肺部，带来一阵恶心。他强迫自己冷静，左眼聚焦，残存的规则感知如同探针，小心翼翼地向球体延伸。
刺痛加剧。视野里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沸腾的血液，不断翻滚。
他“看”到了球体表面狂乱舞动的能量触须，看到了内部那旋转的、由无数嫉妒碎片构成的漩涡，看到了十三条粗大的、如同树根般扎入岩壁的暗红色主能量脉络，以及更深处，那根核心的、由无数细密“因果线”纠缠而成的、不断脉动的“源代码”结构。
就是它。那根“主因果链”，连接着“嫉妒”的概念与现实的规则，是这颗毒瘤的“心脏”。剪断它，就能摧毁其核心结构，让其失去感染和放大的能力，变成一个无害的、高浓度的规则能量聚合体，或许可以尝试封印或引导消散。
但“主因果链”被层层叠叠的污染能量和保护性规则结构包裹，深藏在漩涡最中心。以他现在的感知强度和精度，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如此强的干扰，根本无法精确定位，更别提“剪断”。
他需要靠近。进入能量层内部，至少到达漩涡的边缘。
“干扰器准备就绪。能量填充百分之九十八。倒计时三十秒启动。”哈珀的声音在频道响起，带着电流杂音。
林烨收回感知，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后退两步，从背包里取出“因果钳”。暗金色的钳身在暗红光芒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表面的裂痕清晰可见。他将一块能量结晶嵌入钳柄末端的凹槽。结晶亮起柔和的蓝光，能量顺着手柄的纹路流入钳身，那些裂痕中亮起细密的银色光丝，仿佛在缓慢自我修复。钳身传来轻微的震动，内部的精密结构开始预热、运转。
“能量结晶接入。‘因果钳’功能恢复……百分之六十二。预计可维持高精度操作三点五秒。超过时限，结构可能崩溃。”哈珀盯着数据板汇报。
三点五秒。比预计的还少零点五秒。
“够了。”林烨握紧“因果钳”，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看向威尔逊，点了点头。
威尔逊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然后两根，一根。
“干扰器启动！倒计时五秒！”哈珀按下启动按钮。
“潮汐”干扰器发出低沉的、如同潮水涨落般的嗡鸣，顶端的发射器亮起刺目的蓝白色光芒！一道无形的、扭曲的规则力场从发射器射出，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猛地扣在下方暗红色球体的表面！
球体表面的能量触须瞬间狂乱！暗红色的光芒剧烈闪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球体内部旋转的镜像漩涡速度骤然加快，碎片碰撞、破碎，发出无声的尖啸！整个石室剧烈震动，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干扰力场与球体的污染能量层激烈冲突，在球体表面撕开一个直径约两米的不稳定区域！区域内的暗红色光芒变得暗淡、混乱，能量触须被强行推开、搅乱，露出下方更深层的、微微波动的能量结构！
“通道打开！持续四秒！三秒！”哈珀大喊。
就是现在！
林烨脚下一蹬，外骨骼助力爆发，整个人从平台边缘跃出，朝着那个被撕开的、混乱的能量区域坠落！狂风在耳边呼啸，暗红色的光芒淹没视野！胸口的稳定器发出过载的警报，蜂鸣声刺耳！无数充满恶意的低语和幻象疯狂涌入脑海！
“抓住他！那是我的！”
“凭什么你活着！去死！去死！”
“毁掉！都毁掉！”
林烨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他左手死死握着“因果钳”，右臂护在身前，身体蜷缩，如同炮弹般撞入那片混乱的能量区域！
滋啦——！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狂暴的规则污染能量疯狂冲击着外骨骼和稳定器！稳定器的过滤场瞬间过载，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林烨感到全身的皮肤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左眼视野彻底变成一片血红，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冲进来了！突破了最外层能量屏障！
身体在混乱的能量流中翻滚，他拼命调整姿态，左眼透过血色的视野，死死锁定球体中心那个疯狂旋转的漩涡！就是那里！主因果链的源头！
“两秒！”哈珀的喊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林烨举起“因果钳”，将残存的全部精神力和规则感知，毫无保留地注入钳身！暗金色的钳子爆发出刺目的银白光芒，表面的裂痕被光芒填满，暂时弥合！钳口张开，对准了漩涡中心那根最粗壮、最凝实、不断脉动的暗红色“链条”！
“锁定！”他在心中嘶吼，钳口的光芒凝聚成两道极细的、银白色的“丝线”，如同手术刀般，刺向那根主因果链！
银白光丝接触到暗红链条的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烨“看”到了。那根主因果链，并非简单的线条，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扭曲的、充满嫉妒和怨恨的“画面”和“情绪”编织而成！每一个画面，都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嫉恨；每一缕情绪，都是一次因嫉妒而生的背叛、诋毁、掠夺、毁灭！它们纠缠、扭结、互相吞噬，最终凝结成这根散发着无尽恶意的规则之链！
“因果钳”的力量沿着光丝蔓延，开始“测量”这根链条的结构，寻找最脆弱、最关键的“节点”！
但与此同时，链条上那海量的、恶毒的“嫉妒”信息，也顺着光丝，反向冲入林烨的意识！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他看到了繁华都市在嫉妒的火海中燃烧，看到了亲密战友在背后捅来的刀子，看到了自己珍视的能力被夺走、被嘲笑，看到了苏婉冰冷失望的眼神，看到了卡夫拉长老在面前倒下，看到了阿哲被基金会士兵拖走，看到了“方舟”在深海爆炸，看到了墨菲斯站在废墟上，露出嘲讽的笑……
负面情绪如同海啸，冲击着他的理智！憎恨！不甘！愤怒！毁灭一切的冲动！
“不……是我的……都是我的……毁掉……全都毁掉……”嘶哑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回响，分不清是自己的念头，还是外来污染的回声。
“一秒！”哈珀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林烨猛地咬破嘴唇，鲜血的腥咸和疼痛让他从疯狂的边缘拉回一丝清明！他不能变成那样！不能被吞噬！他要“修缮”，不是“毁灭”！
“因果钳”的测量完成！在无数纠缠的“嫉妒”节点中，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与其他节点连接最薄弱、结构最不稳定的点！那是这根“嫉妒”之链的“原初之因”，是第一个“嫉妒”念头诞生的瞬间，也是最脆弱、最核心的“锚点”！
“就是这里！”林烨用尽最后的力量，操控“因果钳”，银白色的光丝化作最锋利的“剪刀”，朝着那个节点，狠狠剪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规则层面的断裂声，穿透了所有噪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暗红色的主因果链，在节点处，断裂了！
轰——！！！
整个暗红色球体剧烈一震！表面狂舞的能量触须瞬间僵直，然后寸寸断裂、消散！内部旋转的镜像漩涡猛地停滞，所有碎片在同一刻定格，然后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炸裂成亿万点暗红色的光尘！球体本身的光芒急剧黯淡，收缩，从直径五十米迅速坍缩到不足十米，颜色也从暗红变成浑浊的、不稳定的暗灰色！
石室震动得更加剧烈！岩壁开裂，碎石如雨落下！十三条连接岩壁的主能量脉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纷纷崩断、萎缩！祭坛石台上的焦黑掌印瞬间失去光泽，化作普通岩石！
“干扰场消失！能量读数暴跌！锚点核心结构……崩溃了！”哈珀惊喜的叫声在频道炸响！
林烨的身体从半空中坠落，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台上，外骨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咳出一口血，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手中的“因果钳”光芒彻底熄灭，表面裂痕扩大，几乎要碎裂。胸口的稳定器过载报警声尖锐刺耳，然后戛然而止——烧毁了。
但他成功了。主因果链被剪断，“嫉妒”锚点的核心结构被摧毁。它不再具有感染和放大的能力，变成了一个不稳定的、高浓度的规则能量残骸。虽然依旧危险，但不再是病毒源了。
“林烨！汇报情况！”威尔逊的声音在频道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林烨想回答，但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发不出声音。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臂传来剧痛——可能骨折了。外骨骼多处报警，动力输出中断。
“队长！哈珀！掩护！把他弄上来！”威尔逊下令。
上方传来绳索滑动和脚步声。队长和哈珀顺着绳索滑下，冲向石台。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那坍缩的、暗灰色的能量残骸，突然剧烈收缩，然后猛地向外膨胀！一股混乱、狂暴、失去约束的规则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以球体残骸为中心，向四周席卷而去！
“能量反冲！卧倒！”哈珀尖叫！
冲击波掠过！林烨被狠狠掀飞，撞在岩壁上，又摔落在地，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哈珀和队长也被冲倒在地，装备散落。
石室顶部，传来不祥的、岩石开裂的巨响！更大的碎石开始坠落！
“石室要塌了！撤！快撤！”威尔逊在频道里怒吼。
队长一把抓起摔在旁边的、已经昏迷的哈珀，扛在肩上，冲向垂下的绳索。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石台上的林烨，犹豫了半秒，另一只手伸向他。
林烨模糊的视线看到队长伸来的手，也看到队长身后，一块巨大的、布满暗红色纹路的岩壁，在冲击波和震动的双重作用下，正缓缓倾斜、崩塌，朝着石台砸落！
躲不开！也来不及爬绳！
林烨用尽最后力气，猛地一推队长伸来的手，嘶声喊道：“走！”
队长被他推开半步，巨大的岩石轰然砸下，将林烨和半个石台，一起掩埋在烟尘和碎石之中！
“林烨！”队长的吼声被崩塌的巨响淹没。
上方，威尔逊的催促声和更多岩石坠落的声音传来。队长看了一眼被掩埋的石台，又看了一眼肩上昏迷的哈珀，一咬牙，抓住绳索，启动升降装置，快速向上攀升。
轰隆——！！！
整个地下石室，在剧烈的震动和烟尘中，彻底坍塌。
平台边缘，威尔逊看着下方被彻底掩埋的裂缝入口，脸色铁青。队长扛着哈珀爬上来，瘫倒在地，剧烈喘息。
“目标……被埋了。深度超过三十米，规则乱流干扰严重，生命信号……消失。”队长艰难地汇报。
威尔逊沉默了几秒，看着手中终端上，那代表“嫉妒”锚点的、已经彻底熄灭、变成一团混乱能量残骸的信号源，又看了看彻底被沙石掩埋的裂缝。
“干扰器数据回收完成。锚点核心确认摧毁，病毒载体失效。任务……部分完成。”威尔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撤离。沙暴要停了。”
队长看了一眼裂缝方向，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搀扶起还在昏迷的哈珀，走向绳索。
三人顺着绳索爬上地面。沙暴果然在减弱，能见度略微恢复。威尔逊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沙土掩埋的裂缝入口，转身，带着两名队员，消失在渐渐平息的风沙中。
裂缝之下，深深的废墟中。
黑暗。冰冷。窒息。
林烨被压在碎石和扭曲的金属下，动弹不得。外骨骼彻底损坏，冰冷的金属构件硌着他的身体。左臂剧痛，可能真的断了。胸口闷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灰尘和血腥味。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朵里还残留着崩塌的轰鸣。
他还活着。奇迹。
但还能活多久？
他尝试移动右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因果钳”。钳身已经彻底暗淡，裂痕遍布，但还没有完全碎开。他握紧它，冰凉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联系。
背包还在背上，但被压住了。他感觉不到能量结晶和那管“催化剂-VII”的存在，可能被埋在了更深的地方。只有“因果钳”还在手边。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和碎石偶尔滑落的细微声响。
结束了？死在这里，被埋在撒哈拉的沙海之下，无人知晓？
不。
他还没找到苏婉说的“源初蓝图”碎片。还没救出高文。还没阻止墨菲斯。还没……“修缮”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黑暗和寂静中，左眼窝残留的、被“嫉妒”污染侵蚀的刺痛感，突然再次传来。但与之前那种纯粹的恶意刺痛不同，这次，刺痛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奇异的“共鸣”？
不是来自上方，不是来自周围的废墟。
而是来自……更深处？
林烨艰难地集中所剩无几的感知，顺着那丝微弱的共鸣“探”去。
共鸣的源头，在他身下。在掩埋的碎石更下方，在原本祭坛石台的位置之下。
那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嫉妒”锚点的核心被摧毁、能量散逸之后，显露了出来。
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古老、异常稳定、异常……“纯净”的规则波动，从地底深处传来。
波动中，带着一种熟悉的、如同尺规般精确、又如星空般浩瀚的韵律。
那是……“度量之民”的遗物？还是……别的什么？
林烨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掌心冰冷、布满裂痕的“因果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