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距规则跃迁的挤压和眩晕感退去，如同从深水浮出水面，耳中嗡鸣，视野里残留着扭曲的光斑。
“方舟”剧烈地震动着，船体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部警报声响成一片，红色的应急灯在狭窄的走廊里快速闪烁，投下凌乱的光影。
林烨被阿哲和一名战士架着，踉跄地冲过摇晃的走廊。右眼窝填充的凝胶似乎在刚才的冲击中移位了，传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左眼视野模糊，残留着规则跃迁留下的光影残像。
他左手死死抓着那块变得温热的规尺碎片，碎片内部，那百分之三点一的观测站数据——七个锚点的坐标，基础的病毒载体描述，以及那条指向“补天协议”的加密索引——像滚烫的烙印，烙在他混乱的意识边缘。
“动力系统受损！主引擎输出下降百分之四十！船壳多出撕裂伤，三号、七号水密舱进水！
规则稳定场过载，需要至少两小时冷却！”维克多的声音在嘈杂的通讯频道里响起，盖过了刺耳的警报。
“外部环境扫描！确定位置！还有，追踪信号！我们有没有尾巴？”凯瑟琳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跃迁坐标随机偏移……正在定位……我们落在……菲律宾海盆边缘，深度八百米。远离常规航道，暂时没有检测到基金会或畸变体追踪信号。但规则环境读数异常紊乱，像是……附近的规则结构刚刚经历过大规模冲击，余波未平。”阿哲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带着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所有人，检查装备，汇报状态。伤员优先处理。卡夫拉长老？”凯瑟琳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林烨被扶进一间备用舱室，扔在简易床铺上。卡夫拉长老被另一名战士搀扶着走了进来，他脸色灰败，嘴角残留着血痕，骨杖上的裂纹更深了，光芒黯淡。“老朽……无妨。力场反噬，调息……即可。但‘方舟’的跃迁引擎……短时间无法再用。下一次强行启动，可能……解体。”
凯瑟琳站在舱门口，脸色铁青。她扫了一眼挤在舱内的几名核心成员：林烨半昏迷地喘息，卡夫拉重伤，安娜和几名战士身上带伤，装备破损。阿哲是唯一没有明显外伤的技术员，但脸色苍白，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微微发抖。
“维克多，全力抢修动力和稳定场，屏蔽所有外部信号，进入静默状态。安娜，带人检查船体损伤，评估可修复性。阿哲，整理你接收到的所有观测站数据，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初步分析报告。卡夫拉长老，您先休息。林专员……”她看向林烨，目光在他紧握的规尺碎片上停留了一瞬，“你还能撑住吗？我们需要你脑子里的信息，越快越好。”
林烨艰难地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他松开手，将规尺碎片递给阿哲。“数据……在里面……碎片是载体……需要……专用读取器……”
阿哲接过碎片，入手温热，内部有微弱的规则脉动。他立刻从腰包里取出一个便携式多功能规则分析仪，将碎片小心翼翼地卡入一个特制的接口槽。仪器屏幕亮起，数据流开始滚动，但速度很慢，且不断报错。
“加密级别……太高。是上古‘观测者’的独立协议。常规破解算法……无效。需要时间，很多时间。”阿哲额头冒汗。
“我们没有时间。”凯瑟琳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外部监视画面。屏幕上是幽暗的海水，远处，隐约可见海底地形起伏的阴影，更远处，海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缓慢旋转的墨绿色涡流，涡流中心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光芒。“菲律宾海盆……这里靠近马里亚纳海沟。那个涡流……规则读数显示，是海沟奇点能量泄漏的次级影响区。我们落在了一个火山口旁边。”
所有人都看向屏幕。那个墨绿色的涡流，如同深海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睛，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规则污染气息。虽然距离尚远，但足以让他们刚刚经历规则跃迁、脆弱不堪的船体雪上加霜。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海域。但引擎需要冷却，船体需要临时修补。”凯瑟琳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调出结构图和剩余资源清单，“我们储备的修复凝胶和规则稳定剂还剩多少？”
“修复凝胶库存百分之三十，只够紧急修补。稳定剂……存量不足百分之十，大部分在刚才的跃迁和战斗中消耗了。”维克多的声音传来。
沉默。舱内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嗡鸣和伤员粗重的喘息。
“数据……”林烨挣扎着坐起，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呼吸急促，“观测站的数据……不完整……但有锚点坐标……和……‘补天协议’的线索……”
“坐标？”凯瑟琳立刻转身。
阿哲艰难地解析着数据流，屏幕上跳出一行行残缺的坐标代码和简短的描述性文字。“坐标……正在解析，坐标系是……上古星图定位，需要转换……描述文字是……古语加密，正在尝试匹配‘遗产守护者’的语料库……需要时间……”
“病毒载体嫁接进度……89%……”林烨闭上眼睛，那行跳动的红色数字仿佛刻在视网膜上，“我们……没有时间……”
“那也要先活下去，才有机会去阻止。”凯瑟琳的声音斩钉截铁，“维克多，优先修复船体水密性和动力系统，哪怕只是最低限度的机动能力。安娜，派人去仓库，把所有能用的材料都搬出来，加固最脆弱的船壳部分。阿哲，我给你十五分钟，至少给我解析出两个距离我们最近、威胁等级最高的锚点坐标和基础信息。林专员，你休息，但保持清醒，随时准备解读阿哲解析出的信息。”
命令一条条下达，疲惫的船员们再次行动起来。舱室内只剩下林烨、卡夫拉和阿哲三人。卡夫拉盘膝坐下，骨杖横在膝上，闭目调息，杖头的裂纹缓慢地自我修复，但速度极慢。阿哲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
林烨靠在舱壁上，右眼窝的刺痛和全身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但他不敢睡。每一次闭眼，眼前都会闪过观测站里那七个狰狞的红色光点，以及墨菲斯那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志的规则波动。他握紧空了的左手，指尖嵌入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维修敲击声中流逝。十分钟后，阿哲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解析出来了！第一个锚点坐标，转换完毕！位置是……格陵兰冰盖深处，坐标误差半径一百公里。描述文字破译出片段：‘傲慢’……‘高维规则侵蚀’……‘现实覆盖’……‘优先级：极高’。第二个锚点……撒哈拉沙漠腹地，坐标误差半径五十公里。描述：‘嫉妒’……‘规则复制畸变’……‘镜像增殖’……‘优先级：高’。病毒载体嫁接进度……同步显示，格陵兰‘傲慢’锚点，进度91%。撒哈拉‘嫉妒’锚点，进度90%。”
阿哲的声音带着颤抖，将解析出的坐标和片段描述投射到舱壁屏幕上。
林烨睁开眼睛，左眼死死盯着那两个坐标。格陵兰，撒哈拉。一北一南，一冰一沙。病毒载体嫁接进度又提升了。墨菲斯在加速。
“还有……关于‘补天协议’的索引信息……”阿哲继续操作，屏幕上跳出一行更复杂的加密符文，下面有零星的破译文字，“……需要‘源初蓝图’的碎片作为密钥……以及至少三个‘规则稳定节点’的协同激活……才能……‘打补丁’……具体操作步骤……缺失……”
“源初蓝图碎片……规则稳定节点……”卡夫拉长老睁开眼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钥匙杖’是源初蓝图的一部分，留在初始之城。规则稳定节点……上古文明曾建立过七个，对应七大洲的规则锚定。但‘大坍塌’后，绝大部分都已损毁或失踪。已知尚存且可能被激活的节点……”
他看向凯瑟琳。
凯瑟琳走到屏幕前，看着那行残缺的信息，脸色凝重。“‘遗产守护者’的记载中，南太平洋海底、南极冰下、西藏地脉深处，各有一个上古稳定节点的遗迹。但状态不明，是否还能启动，是未知数。而且，我们缺少‘源初蓝图’碎片。唯一已知的碎片，在莫里斯控制的理事会总部，或者……被墨菲斯夺走了。”
“墨菲斯……也需要它们。”林烨沙哑地说，“他的‘归墟协议’，是摧毁现有规则，建立新规则。‘补天协议’，是修复现有规则。两者……都需要接触‘源初蓝图’，都需要利用稳定节点。他在和我们……抢时间，抢资源。”
舱内再次陷入沉默。形势比预想的更糟。他们不仅要在病毒载体彻底激活前找到并摧毁或封印七个锚点，还要与墨菲斯争夺开启“补天协议”的关键道具和节点控制权。而他们现在，只有一艘受损的船，几个伤痕累累的人，和不到百分之四的残缺信息。
“方舟”船体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接着是金属扭曲的刺耳摩擦。船身剧烈倾斜了一下！
“报告！外部规则乱流加剧！船体左舷遭受不明规则碎片撞击！装甲层撕裂！进水速度加快！”维克多的声音带着焦急。
凯瑟琳冲向通讯器：“损管队！左舷c区！立刻堵漏！启动备用排水泵！所有非必要系统关闭！集中能源到动力和维生！”
警报声再次尖啸。舱内灯光闪烁，变得暗淡。维修的敲击声和船员的呼喊声从走廊传来，混乱而急促。
林烨撑着舱壁站起来，双腿发软，但站稳了。他看向卡夫拉：“长老……还能……稳定船体周围的规则场吗？哪怕……一小会儿？”
卡夫拉缓缓起身，骨杖的光芒勉强亮起，杖身的裂纹在压力下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可以……撑十分钟。再久……老朽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够了。”林烨看向凯瑟琳，“给我看船体结构图，损伤最重的区域。”
凯瑟琳调出图像。左舷c区，一道近三米长的撕裂伤，边缘不规则，泛着暗红色的规则污染光泽，显然是规则乱流中裹挟的、被污染的物质碎片撞击所致。海水正从裂口涌入，修复凝胶堵漏的效果不佳，因为规则污染在持续侵蚀船体材料。
“规则层面……的‘伤口’。”林烨盯着图像，左眼传来的刺痛加剧，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调动残存的规则感知。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那道裂口处，规则结构像被撕烂的布匹，边缘不断逸散出混乱的规则乱流，加剧着物理层面的破损。“需要……先‘缝合’规则裂缝……才能堵住物理缺口。”
“用‘焊枪’？”阿哲问，他已经从分析仪上拔下规尺碎片，递给林烨。
林烨摇头，接过碎片。碎片温热，内部的数据流安静下来。“焊枪’需要稳定的规则能量和精确操作……我现在……做不到。但可以用这个……”他看向卡夫拉，“用‘度量’的力量，暂时‘固定’裂口周围的规则结构，阻止污染扩散和结构崩溃。然后……用最基础的规则稳定剂，混合修复凝胶，从物理层面填补。双管齐下。”
卡夫拉看着林烨，缓缓点头：“可以一试。但固定规则结构，需要你我合力。你定位，我施术。”
“我来引导稳定剂和凝胶的混合比例与注入点。”阿哲接口，快速在终端上调出材料清单和注射程序。
没有时间犹豫。凯瑟琳点头：“批准。需要什么？”
“带我们去裂口附近。需要直接接触受损区域。”林烨说，将规尺碎片紧紧握在手中。碎片的温热感沿着手臂蔓延，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
一行人穿过摇晃的、闪烁着红色警报灯的走廊，来到左舷c区的隔离舱门外。厚重的舱门上，警示灯疯狂闪烁。透过观察窗，能看到里面已经漫过脚踝的海水，和那道狰狞的、边缘泛着不祥红光的裂口。
冰冷的海水气息和混乱的规则波动透过门缝渗入。
舱门打开，混杂着金属腥味和海水咸腥的气流涌出。林烨踏入齐膝深、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走向裂口。卡夫拉紧跟其后，骨杖光芒照亮了昏暗的舱室。阿哲和两名带着修复设备的战士守在门口。
裂口近在眼前，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暗红色的规则污染如同有生命的苔藓，在破损处蠕动，侵蚀着完好的船体。混乱的规则乱流从裂口处吹出，带着深海的压力和刺骨的寒意。
林烨举起规尺碎片，碎片表面浮现出淡淡的、与裂口处规则污染截然不同的乳白色光晕。
他闭上左眼，将全部感知集中在碎片上，沿着裂口边缘，一寸寸“测量”过去。
混乱的规则结构、污染侵蚀的路径、相对完好的连接点……信息碎片化地涌入他疲惫的大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咬牙忍住，用碎片作为“标尺”，在脑海中构建出裂口处规则结构的“破损图谱”。
“左上……三区……结构扭曲度七级……污染扩散速率高……右下……九区……连接点脆弱……但相对干净……”林烨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带着颤抖。
卡夫拉长老根据他的指引，骨杖点出，乳白色的光芒精准地落在林烨指示的“连接点”上，强行将扭曲、濒临崩溃的规则脉络“固定”在原有的相对位置上。每一下，卡夫拉的身体都微微一震，脸色更白一分。骨杖上的裂纹蔓延。
固定了三个关键点后，裂口处规则乱流的逸散速度明显减缓，暗红色污染的扩散也停滞下来。
“就是现在！阿哲！”林烨嘶声喊道。
阿哲操控着机械臂，将预先混合了高浓度规则稳定剂的修复凝胶，精准地注射到被固定的规则节点周围的物理裂缝中。凝胶遇到海水迅速固化，同时内部的稳定剂开始中和残留的规则污染。
过程缓慢而艰难。林烨的感知在过度使用下开始涣散，视野边缘发黑。卡夫拉长老的呼吸变得粗重，骨杖的光芒明灭不定。阿哲紧盯着终端屏幕，调整着注射参数，额头布满汗珠。
十分钟仿佛一个世纪。
当最后一管凝胶注入，裂口处的暗红色污染彻底黯淡、消失，规则乱流平息，物理裂缝被灰白色的加固材料填补、封闭时，林烨双腿一软，向后栽倒。卡夫拉长老用骨杖撑地，才勉强站稳，咳出一口暗红色的血。阿哲瘫坐在冰冷的海水里，大口喘气。
“裂缝……封闭。规则结构……暂时稳定。但只是……应急处理。需要……彻底修复。”林烨被战士扶起，声音微弱。
凯瑟琳站在门口，看着被成功封堵的裂口，又看了看虚脱的三人，点了点头。“足够了。维克多，报告情况。”
“进水停止！排水泵工作正常！船体稳定性恢复！规则稳定场冷却进度……百分之六十五！预计一小时后可进行短距离低速航行！”维克多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喘息之机。
“回指挥室。”凯瑟琳转身，“我们需要制定下一步计划。在墨菲斯，或者基金会，找到我们之前。”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依旧弥漫着海水和凝胶气味的维修舱。走廊的应急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显得孤独而漫长。
回到指挥室，屏幕上的外部监控画面里，那个墨绿色的规则涡流依旧在不远处缓缓旋转，如同深海巨兽永不闭合的眼睛。
而更远处，在“方舟”的被动声呐刚刚恢复的探测范围边缘，几个微弱的、带有基金会特征编码规则的信号，正从不同方向，悄然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