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枪口，在风沙中稳定地指着林烨的眉心、胸口和小腹。
枪身的能量指示槽亮着幽蓝的光，蓄能满格，随时可以发射。枪械的型号是基金会的“裁决者-VI”型，标配的规则干扰弹头，命中后能直接冲击目标个体的规则稳定性，轻则昏厥，重则导致规则脉络永久性损伤。
林烨站在原地，没动。风卷着沙粒抽打在他的脸上，生疼。他右手握着“因果钳”，钳身冰凉，表面裂痕清晰可见，内部的规则脉动微弱。
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掌心血肉模糊，残留的暗红色焦痕传来阵阵灼痛。
右肩的伤口渗出的血浸湿了衣服，黏在皮肤上，又冷又湿。左眼视野里残留的大片暗红与银白光斑缓缓旋转，干扰着视线。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尖叫，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三个基金会士兵穿着统一的灰白色沙漠作战服，外罩伪装斗篷，呼吸面罩遮住脸，只露出护目镜后冰冷的眼神。他们的站位呈三角形，封死了林烨所有可能的躲避角度。动作标准，呼吸平稳，显然是精锐。
中间那名士兵，枪口对着林烨眉心的人，向前踏出半步。他的护目镜上闪过一行数据流，似乎在扫描确认。片刻后，他开口，声音透过面罩的扬声器传出，带着电子合成的嗡鸣，听不出年龄和情绪。
“林烨，前全球超自然理事会特殊行动部高级专员，编号S-07，代号‘量尺’。现被理事会最高通缉令列为叛逃者，危险等级A+。放下武器，解除所有规则相关物品武装，双手举过头顶，缓慢跪下。”
林烨的左眼眼皮跳了一下。通缉令。A+级。理事会和基金会的合作，比他想的更深入，动作也更快。
“武器？”林烨抬起右手，晃了晃手中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因果钳”。“这东西？它现在大概只比废铁强点。至于规则物品……”他左手艰难地抬起，摊开，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刚和下面那个东西打了一架，废了。”
为首的士兵没有回应，枪口纹丝不动。他左侧的士兵，枪口指着林烨胸口的那位，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倾听频道里的指令。几秒后，他开口，声音更年轻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队长，扫描确认。目标身体状态极差，规则波动紊乱，能量水平低。手持物品确认为高浓度规则遗物，能量反应微弱，结构受损严重。周围检测到强烈规则冲突残留，与地下异常能量源读数吻合。推测目标已接触并干扰了‘嫉妒’锚点。”
队长——中间那名士兵——点了点头，护目镜后的目光扫过林烨的左手和肩头的血迹。“干扰结果？”
“锚点能量读数下降约百分之一点四，活性波动加剧，但核心结构稳定，无崩解迹象。干扰效果……有限。目标可能使用了某种方法，暂时切断了锚点与某种‘供能’或‘激活’渠道的连接，但未触及核心。”那名士兵快速汇报。
“收到。”队长重新看向林烨，“林专员，你已对‘嫉妒’锚点造成实质性干扰。根据《基石基金会与全球超自然理事会联合应急协议》第7条第3款，以及理事会内部第13号特别授权令，你被指控非法接触、干扰、并意图破坏高价值规则异常体，危害全球现实稳定。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证据。现在，放下武器，接受羁押。”
林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风沙灌进嘴里，带着沙砾的粗糙感。“联合协议？特别授权令？听起来，莫里斯理事的手伸得挺长，基金会接得也挺快。”
队长的枪口压低了一寸，指向林烨的膝盖。“最后警告。放下武器，跪下。”
林烨没动。他盯着队长护目镜后模糊的眼睛，慢慢说道：“下面那个锚点，嫁接进度超过百分之九十。它一旦完全激活，影响范围可能覆盖整个北非，甚至波及南欧。它会扭曲范围内所有人的心智，放大嫉妒情绪，引发大规模冲突、背叛和社会崩溃。你们基金会，是来阻止它的，还是来给它当保镖的？”
队长沉默。他右侧的士兵，枪口一直对着林烨小腹的那位，手指微微收紧，扣在扳机护圈上。
“我们的任务，是回收或控制该异常体，评估其潜在价值与风险。理事会的最新指令，是确保该异常体完整，以供研究。”队长的声音依旧平稳，“你的行为，破坏了研究样本的稳定性，增加了不可控风险。你必须为你的擅自行动负责。”
“研究？”林烨咳嗽起来，咳出带血的唾沫，“用活人当祭品的研究？下面那些干尸，穿着基金会制服。你们比我先到，试过了，失败了，成了锚点的养料。现在，你们等着它成熟，然后来摘果子？这就是基金会所谓的‘控制风险’？”
左侧那名年轻的士兵身体微微一震。
队长的枪口重新抬起，对准林烨的眉心。“林专员，你的指控没有证据。最后一次，放下武器。”
林烨深吸一口气，冰冷干燥的空气刺痛肺部。他缓缓松开右手五指。“因果钳”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沙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激起一小片沙尘。
“武器，放下了。”林烨说，声音沙哑，“但羁押我，对你们没好处。莫里斯想要我脑子里的东西，还有我这个人。他不会让我落到你们基金会手里太久。到时候，你们是交人，还是不交？交，等于承认和理事会激进派勾结，干涉内政。不交，等于和理事会彻底翻脸。基金会，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队长的枪口，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稳定，但那一瞬间的迟疑，被林烨捕捉到了。
“我们的任务，是带回你和异常体样本。其他问题，由上级决定。”队长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冷硬，“跪下，双手抱头。”
“我可以跟你们走。”林烨依旧站着，血从他嘴角流下，滴在沙地上，迅速被吸干，“但下面那个锚点，等不起。它的激活进程只是暂缓，没有停止。最多二十四小时，它就会突破临界点。到时候，你们所谓的‘研究样本’，会变成一场席卷北非的规则灾难。你们带队的指挥官，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们有专业团队处理。”队长说，但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笃定。
“专业团队？”林烨笑了，笑声干涩，“刚才扫描我的士兵说了，锚点只是‘暂时切断某种连接’。连接的另一头是什么，你们清楚吗？是‘祭品’。活着的，带有特定规则印记的‘祭品’。锚点需要吞噬‘祭品’来完成最后的激活。我打断了它一次，它很快会寻找下一个。你们……打算献祭谁？你们的士兵？还是从附近部落抓来的平民？”
年轻士兵的手指再次收紧，指节发白。
“够了！”队长低喝，“闭嘴！跪下！”
“让他说。”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从三名士兵身后传来。
风沙中，又走出一个人。同样穿着基金会作战服，但款式略有不同，肩章上多了一道银边。他没戴头盔，露出剃得很短的灰白色头发和一张棱角分明、布满风霜刻痕的脸。年纪大约五十岁，眼神锐利如鹰，下巴上有一道浅疤。他没有拿枪，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队长身边，目光落在林烨身上，上下打量。
“威尔逊长官！”三名士兵立刻挺直身体，枪口微微下垂，以示敬意。
威尔逊摆了摆手，目光没离开林烨。“林烨。我听过你的名字。高文手下的‘拆违专家’，后来变成‘修缮工’。南极事件，东京时间褶皱，亚马逊雨林，还有刚才下面那东西的异常读数……都是你的手笔。”
林烨没说话，看着他。
“你说锚点需要‘祭品’。证据。”威尔逊问，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下面的石台。掌印。和我左手伤口残留的规则污染同源。锚点通过那个掌印识别、标记、并抽取‘祭品’的规则源质和生命力，完成最后激活。你们之前派下去的人，触发了识别机制，但不符合‘祭品’条件，只是被抽干了。我因为之前接触过‘嫉妒’奇点，被标记了，符合条件，所以被吸附。我切断了连接，暂时打断了进程。”林烨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出来，“证据在我手上，在下面的石台上，在锚点的能量读数变化曲线上。你们的设备，应该能检测到。”
威尔逊沉默了几秒，侧头对那名负责扫描的年轻士兵说：“哈珀，验证。”
“是，长官！”年轻士兵哈珀立刻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方形仪器，对准林烨血肉模糊的左手，又调转方向，对着地下裂缝的方向扫描。仪器屏幕快速跳动，最终定格，显示出一组对比数据。
“报告长官！目标左手残留污染，与地下异常能量源核心频率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三！石台方向检测到相同污染残留及近期能量抽取痕迹！锚点能量活跃度曲线在七分钟前出现断崖式下跌，与目标描述的时间点吻合！”哈珀的声音带着震惊。
威尔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目光更深沉了些。他看向林烨：“切断连接的方法。”
“用这个。”林烨用脚尖点了点沙地上的“因果钳”，“但只能用一次。而且，我现在的状态，用不了第二次。锚点会自我修复，寻找新的连接目标。时间不会太多。”
“修复周期。”威尔逊追问。
“根据能量读数衰减和恢复速率推算，最多……十八小时。可能更短。”哈珀补充道，声音有些发干。
十八小时。风沙在四人之间呼啸。三名士兵持枪的手，不再像之前那么稳。
威尔逊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手背。他看着林烨，看着沙地上那件布满裂痕的古老工具，又看了看远处那个漆黑的裂缝入口。
“你的条件。”威尔逊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让我处理掉这个锚点。彻底。”林烨说，“然后，我跟你们走，去见你们的指挥官。或者，你们可以现在开枪，把我变成一具尸体，拖着我的尸体和下面那个快爆炸的炸弹一起回去交差。看看莫里斯和你们的上级，会更喜欢哪个结果。”
“你处理不了。”队长冷声道，“你连站都站不稳。”
“我一个人不行。”林烨承认，“但我有工具，有对锚点结构的了解。你们有人，有装备，有能量。合作，在它彻底失控前，拆了它。或者，赌它不会在十八小时内找到新‘祭品’，赌它爆炸时，你们跑得够远。”
威尔逊盯着林烨的眼睛。林烨也看着他，左眼的血丝和疲惫无法掩饰，但眼神里没有退缩。
“哈珀，分析目标生理数据和规则状态。存活概率，完成任务可能性。”威尔逊命令。
哈珀快速操作仪器，屏幕上跳出复杂的曲线和百分比。“目标身体多处创伤，失血，规则脉络严重透支且紊乱，伴有深度规则污染残留。当前状态存活超过二十四小时概率低于百分之三十。强行使用规则物品进行高精度操作，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五。但……目标对锚点内部规则结构有直接接触经验，其携带的规则物品与锚点存在某种‘克制’关系。如果提供充足的能量支持和外部稳定辅助，并由我方技术人员配合操作，成功拆除或永久封印锚点的可能性……可提升至百分之四十到五十。”
百分之四十到五十。不到一半的几率。赌输了，锚点可能提前爆发，或者林烨当场死亡，任务失败。赌赢了，消除一个高危奇点，活捉一个高价值目标，或许还能获得关于其他奇点的关键情报。
威尔逊的目光扫过三名手下。队长绷着脸，但眼神里有一丝动摇。哈珀紧抿着嘴，等待命令。另一名士兵呼吸略微急促。
“通讯屏蔽解除。联系指挥舰，汇报当前情况，请求指示。重点说明锚点激活倒计时，及目标提出的合作方案。”威尔逊对队长说道，然后转向林烨，“在命令下达前，你由我们看管。别耍花样。”
队长点头，后退几步，打开手臂上的通讯面板，开始低声汇报。
威尔逊走到林烨面前，弯腰，捡起沙地上的“因果钳”，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钳身上的裂痕。“‘度量之民’的遗物。没想到还能见到。卡夫拉那个老东西，居然把它给了你。”
林烨瞳孔微缩。对方知道卡夫拉，知道“度量之民”。
威尔逊将“因果钳”抛还给林烨。“拿好你的玩具。在命令下来前，你还有用。”他转身，对哈珀示意，“给他处理伤口，注射基础稳定剂和营养液。别让他死了。”
哈珀收起枪，从战术背心里拿出一个急救包，走到林烨身边，动作熟练地检查他肩头的伤口，消毒，喷涂生物凝胶，包扎。又取出一支注射枪，装上淡蓝色的药剂，对准林烨颈侧注射。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随后是虚弱的暖意和规则的轻微稳定感。只是基础型号，效果有限，但足够吊住命。
林烨任由他处理，目光落在威尔逊的背影上。这个基金会军官，不像普通的行动队长。他知道的太多，权限似乎也更高。
“你们的目标，真的只是‘回收研究样本’？”林烨突然问。
威尔逊没有回头，看着风沙弥漫的远方。“基金会的目标，是维持现实稳定，控制异常。至于方法，和理事会那帮政客不一样。我们更实际。”
“实际到和莫里斯合作，囚禁高文，追杀我们这些‘叛逃者’？”林烨语气平淡。
威尔逊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理事会内部斗争，基金会不站队。我们只关心结果。高文局长……他的理念过于理想化。莫里斯理事的手段更激进，但效率更高。在现实崩塌面前，效率比理念更重要。至于你们……”他顿了顿，“你们是变量。不受控制的变量。基金会不喜欢变量。”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杂音，接着是队长压低的声音：“长官，指挥舰回复。”
威尔逊走回队长身边，接过通讯器，走到稍远处。风沙很大，林烨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威尔逊的侧脸线条紧绷，偶尔点头，简短回应。
几分钟后，威尔逊结束通讯，走了回来。他看向林烨，目光复杂。
“命令下来了。”威尔逊说，“指挥舰授权临时合作。由我，威尔逊特别行动组，监督并协助目标林烨，尝试对‘嫉妒’锚点进行可控拆除或永久封印。行动期间，林烨暂时由我方监管。行动成功后，林烨及其携带的所有物品，移交我方收押。如行动失败，或目标有任何异动，授权当场击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烨包扎好的肩膀和依旧在渗血的左手。
“你有六小时准备。六小时后，我们带你下去。哈珀会给你一套基础的外骨骼支撑和规则稳定插件，能让你多撑一会儿。至于你那件玩具……”他指了指“因果钳”，“需要多少能量，报数。我们会提供高纯度结晶。但记住，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你，我，还有我这三个兄弟，都得给下面那东西陪葬。”
威尔逊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只有林烨能听到：“小子，我不管你和理事会那摊烂账，也不在乎‘修缮’还是‘重启’。我接到的命令，是把这个鬼东西处理掉，或者带回去锁起来。你是我目前看到的，唯一有可能做到前者的人。别让我失望。更别……耍我。”
他说完，后退一步，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哈珀，带他去临时营地，给他装备。其他人，建立防线，监控锚点能量读数，每十五分钟报告一次。六小时，倒计时开始。”
哈珀收起急救包，对林烨做了个“请”的手势。队长和另一名士兵重新抬起枪口，指向林烨，眼神警惕。
林烨抹掉嘴角的血，弯腰捡起“因果钳”，握在手里。钳身冰凉，裂痕触目惊心。他看了一眼威尔逊，又看了一眼远处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裂缝。
六小时。一次机会。
他迈开脚步，跟着哈珀，走向风沙中隐约可见的、几顶刚刚搭建起来的简易帐篷。帐篷旁边，停着一辆覆盖着伪装网的基金会轻型全地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