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上海滩的码头。
柏羽踩着碎石路往深处走时,鞋底沾满了潮湿的沙粒,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沙粒从趾缝间挤出来的涩感。
晚风卷着江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铁锈和腐烂水草的气息,呛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衣领拉高遮住半张脸。
晚上七点整的码头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吊臂像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夜色中,铁索在风里发出 “呜呜” 的低鸣。
只有几盏锈蚀的路灯悬在电线杆上,昏黄的光晕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勉强照亮眼前几米的范围,更远处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按照事先勘察的路线,猫着腰穿过堆成小山的废弃麻袋,麻袋里露出的棉花早已泛黄发黑,铁皮摩擦的 “沙沙” 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号仓库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 —— 砖木结构的墙体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褐色的砖块,铁皮大门上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板,门环上挂着的大锁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仓库东侧堆着十几个油桶,有些已经锈出孔洞,夜风从孔洞穿过,发出类似口哨的声响,隐约飘来煤油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柏羽选了个半埋在沙里的集装箱作为藏身点,锈蚀的铁皮上布满弹孔般的凹痕,显然经历过不少风雨。
他蹲下身,冰凉的铁皮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刚好能挡住大部分视线,又能透过一道宽约两指的缝隙观察仓库门口的动静。
他刚蹲稳,膝盖就传来一阵酸麻,这具身体毕竟长期营养不良,稍微久蹲就有些吃不消。
007 的提示音恰在此时在脑海响起:【检测到目标人物接近,距离五百米,心率78,呼吸频率正常。】
果然,没过片刻,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码头入口传来,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
赵六举着马灯走在最前面,灯光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照亮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身后跟着五个精壮汉子,每人手里都攥着家伙,短棍、砍刀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其中一个矮胖子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右手始终护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轮廓分明是枪的形状。
“都机灵点!” 赵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凶狠,尾音却有些发飘,“今天这活儿要是出了岔子,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他手下的人纷纷应和,声音里却透着敷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脚步却不敢放慢,很快就到了仓库门口。
赵六先是让两个手下检查仓库门锁,那两人掏出钥匙时手指明显在颤抖,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三圈才打开。
又派两个人去两侧警戒,自己则和剩下的手下在门口来回踱步,马灯的光晕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在墙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马灯的光晕里,他不停地摩挲着左手虎口的刀疤,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在灯光下像条扭曲的蜈蚣。
脚边的碎石被碾得咯吱作响,时不时抬头望向江面,喉结上下滚动着,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柏羽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集装箱的锈迹,铁锈粉末沾满指尖,带来粗糙的触感。
就在这时,007 的声音再次响起:【探测到不明船只信号,距离码头两公里,正低速靠近,未开启航行灯,航向330度,速度8节。】
柏羽心头一紧,果然是R国人的货轮。
他悄悄调整姿势,膝盖的酸麻让他忍不住轻轻活动了一下,透过集装箱的缝隙望向江面。
漆黑的水面上暂时还看不到船影,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越来越浓,连海风都似乎变得更加凛冽,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远处的灯塔每隔十几秒闪烁一次,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亮这片黑暗的水域。
“赵哥,我去趟茅房。” 柏羽突然从集装箱后走出来,故意拍了拍肚子,脸上露出自然的窘迫,脚步踉跄着像是真的憋急了,“刚才喝多了水,实在憋不住,就在附近解决。”
赵六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马灯猛地晃了一下,光线扫过柏羽的脸。
他随即皱起眉头,眼神里满是不耐烦:“事儿多!快去快回,别走远了!”
他看了眼江面,远处依旧漆黑一片,货轮还没到,便挥挥手放行了。
在他眼里,柏羽不过是个贪财的小混混,根本没能力耍花样,留着还有用,没必要在此刻动怒。
柏羽应着声往仓库后方走,脚步却在转身的瞬间放慢,鞋底故意在沙地上拖出声响,制造离开的假象。
他借着夜色掩护,快速绕到仓库西侧,这里堆放着废弃的木箱,刚好能挡住视线。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迅速检查了预先看好的撤离路线:一条狭窄的排水沟沿着仓库后墙延伸,沟里积着浅浅的污水,散发着腥臭,尽头通往码头外侧的芦苇荡,足够一人匍匐通过。
他还特意摸了摸墙角的砖块,记住了几块松动的位置,必要时可以作为掩体,甚至能拆下来作为武器。
返回仓库门口时,赵六正焦躁地看着怀表,黄铜表壳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见他回来便没好气地骂:“磨蹭什么?再晚回来就自己滚蛋!”
唾沫星子随着话音溅在柏羽的衣襟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柏羽低着头赔笑,心里却暗自记下赵六手下的站位。
两个人守在大门两侧,背靠墙壁闭目养神,显然没把警戒当回事。
一个在仓库左侧的油桶堆旁,正偷偷抽着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赵六和剩下两人在中间踱步,目光时不时瞟向江面,警戒看似严密,实则西侧是盲区,刚好是动手的绝佳位置。
七点五十分,江面终于出现一个模糊的黑影,像墨滴落在宣纸上般慢慢晕开。
那艘货轮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泊在离岸百米的地方,船身漆黑如墨,连一盏灯都没开,只有桅杆顶端偶尔闪过微弱的信号光,三短一长,正是赵六提过的接头暗号。
赵六的眼睛瞬间亮了,连忙让手下熄灭马灯,仓库门口顿时陷入更深的黑暗,只剩下远处灯塔的微光和星光映照在铁皮上的冷光。
风越来越大,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如同闷雷,掩盖了远处小船划水的动静。
柏羽攥紧口袋里的火石,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既紧张又兴奋。
手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火石的边缘,这场精心策划的截击行动,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八点整,货轮侧面放下一艘小船,帆布在黑暗中几乎隐形。
四个黑衣人划着桨,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地靠上码头栈桥。
他们跳上岸时脚步轻盈,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很快从船舱里抬出六个木箱。
每个箱子都用铁皮加固,棱角分明,表面贴着看不懂的日文标签,从搬运时弯腰的弧度能看出分量不轻,箱角处隐约露出的木质纹理下,似乎藏着金属的冷光,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快!搬进去!” 赵六压低声音指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自己则快步迎向带头的黑衣人。
那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宽檐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眼白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看到赵六时微微点头,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
赵六接过纸条借着微弱的天光快速看完,又塞回对方手里,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然后指挥手下和黑衣人一起抬箱子。
沉重的木箱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码头里传出很远,一个个被送进仓库。
赵六站在门口清点数量,手指点一个数一个,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丝毫没注意到仓库左侧的油桶堆后,柏羽的身影已经悄悄靠近。
他摸出火把和火石,将煤油罐的盖子拧开一条缝,刺鼻的气味瞬间钻入鼻腔,刺激得他打了个喷嚏,连忙捂住嘴躲在油桶后面。
海风卷着江雾掠过码头,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扭曲而诡异。
柏羽看着最后一个木箱被抬进仓库,看着赵六和黑衣人在门口低声交谈,那人的手搭在赵六的肩膀上,姿态亲昵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知道时机到了,杜岳升的人应该已经在周围埋伏就绪。
他深吸一口气,将火把凑近火石,拇指用力划过,在掌心划出一串火星,微弱的光芒照亮他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