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破旧的毡帘放下,屋内瞬间被黑暗笼罩,只有蓝紫色的火光在闪烁跳跃,一同被遮蔽的还有鄯善黎此刻的内心,被恐惧和黑暗渐渐吞噬,她已经在心头暗下决心,若不能避免受辱自己就一头撞死!
几滴清泪不自觉的流淌下来,淮南的阿爹,长安的儿郎,还有就在不远处毡房中的南宫姊姊,还来不及与他们道别,或许自己就将在这了却自己的一生,刀疤脸孛斡勒缓缓向鄯善黎走来,鄯善黎一边挣扎一边用杀死人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
近了近了……
孛斡勒在鄯善黎面前蹲下身,咧开异常狰狞的大嘴笑起来,一双黝黑粗糙的大手向鄯善黎伸过来……
“啵……”
孛斡勒抽出鄯善黎口中的破布,鄯善黎立刻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孛斡勒赶紧用手捂住鄯善黎的嘴,粗糙的手掌捂得鄯善黎的脸很难受,只听他尽力温柔地对鄯善黎说:“你是汉人?你放心,别看我们长得丑,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答应我不乱叫,我就放开手,好不好?”
鄯善黎半信半疑,眼睛一直看着孛斡勒,孛斡勒的眼睛透露出一股真诚,叹息一声:“我们其实也是汉人,是被抓来的奴隶,我的全名是‘斡脱古·孛斡勒’,在匈奴语中意为古老的奴婢,更具体的意思为‘老奴婢’,‘老奴隶’或‘世仆’。是被匈奴人抓来做铁匠的,在这里娶了匈奴妻子,便也就留在了这里!”
鄯善黎周身发抖,瑟缩着看向另外五个壮汉,孛斡勒介绍道:“那些都是我与匈奴妻子所生的儿子,你别看他们长得凶悍,脸上又有疤痕,但是他们都不是坏人。他们是孛老大、孛老二、孛老三、孛阿四和孛伍。他们心肠不坏,除了和亲队伍来的那次,我们很久没有见过汉人了,只是想听你说说汉庭的故事。”
鄯善黎听他这么说,才蜷缩着身体勉强点了点头,孛斡勒松开捂住鄯善黎的嘴,笑着看向她,嘴咧开的更大了。
“刷——”
毡房的帘子一打,一束光从外面射进来,晃得鄯善黎睁不开眼,刀疤脸孛斡勒也用粗糙的大手挡住眼睛,鄯善黎惊喜地叫出声来:“乌兰图雅!”
乌兰图雅看到被捆绑的鄯善黎也是一惊,抬着毡帘的手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对孛斡勒喊道:“孛斡勒,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要命啦?这是南宫大阏氏的陪嫁,现在是左谷蠡王伊稚斜的人,快点放开她!”
孛斡勒慌不迭应承道:“唔唔,是吗,是琪琪阏氏绑住她送来的,这么漂亮的女娃,我猜也不是一般人的,本就要帮她松绑问问缘由,刚巧你就过来了,乌兰图雅你有什么事?”
“琪琪阏氏,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让你们……她也太狠毒了吧!虽然说她生性好妒,又仗着自己家是挛提家的表亲,而且嫁给了最厉害的左谷蠡王,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可惜左谷蠡王一点都不待见她!你们可别听她的,不然非得惹左谷蠡王不高兴,你们全家都得遭殃!”
乌兰图雅边说冲过来帮鄯善黎松绑,鄯善黎瑟缩着紧紧抓住乌兰图雅的手,像是害怕极了,乌兰图雅拍了怕鄯善黎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孛斡勒一家长得丑陋了一些,其实不是坏人,他们脸上的刀疤是当时想要逃回汉庭被捉住让大汗惩罚留下的疤痕。”
接着乌兰图雅皱着眉头对孛斡勒道:“我本来是来替居次和你们说,她的马掌需要修理了,谁知道在这里还遇到了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孛斡勒一边招呼孛老大去居次那边看看,一边问乌兰图雅。
“可不是,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鄯善黎!前几日能从焉支山的狼谷脱困,就多亏了她,当时我被一只狼缠住,就是她冲上去与狼搏斗拉着我跑进山洞,你们以后看到她要像对我一样知道吗!”
孛老二等人互相看了看,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点了点头。
乌兰图雅拉着鄯善黎的手道:“这次琪琪阏氏也太过分了!不怕,有我呢!孛斡勒其实也是可怜人,自古以来在我们草原,‘孛斡勒’一旦和主人确定了主奴关系,这个关系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几代之后他们就成为了‘斡脱古·孛斡勒’。这些‘斡脱古·孛斡勒’与主人保持着严格的主奴名分,并有义务接受征发、提供军役劳役,甚至将自己的子弟奉献给主人为贴身奴隶。”
乌兰图雅拉着鄯善黎坐到火堆旁的木桩上,指着那几个精壮的大小伙子道:“他们一家因为脸上的刀疤还有曾私自有跑回汉庭的嫌疑,所以平时大家都害怕他们,不敢与他们往来,渐渐地便在草原上流传开他们一家凶悍的传说来,只有我经常光顾他们家!不过他们一家倒也不在意,那些传说便愈演愈烈,大汗觉得这样也好,省的他们一家给草原上的人带偏了,传导一些汉人思想,便也默认了这些个传说。是吧?孛斡勒?”
孛斡勒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粗糙地大手,裂开嘴笑起来:“不好意思,姑娘,吓到你了吧?!我是不会按照琪琪阏氏所说的那样伤害你的,我们可是同胞骨肉啊。我在汉庭还有个老娘,现在恐怕也……也不在了……”
鄯善黎听了乌兰图雅的话,这才渐渐安心下来,看着孛斡勒悲伤的表情,便问道:“你娘亲住在哪里?在长安吗?”
孛斡勒眼神一亮:“对,我老娘就住在长安蛤蟆巷。”
“长安蛤蟆巷……”
鄯善黎念着这个熟悉的词句,恍惚间想起自己躺在低矮房屋的床上,日日呕血,想起仆多和霍去病的音容笑貌,那些渺远的往事忽然击中了她,眼眶酸胀起来,盈盈泪水盛满了眼眶。
“怎么了?”孛斡勒见鄯善黎情绪异常激动,小心问起来。
“喔,没什么,想起一个故人而已。你娘亲可是姓崔?”
“你!你怎么知道?!” 孛斡勒大为吃惊地看着鄯善黎,“难道,你认识我娘亲!”
鄯善黎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接着问道,“附近可是有一位远近闻名的江郎中?”
孛斡勒挠了挠头,那些久远的记忆仿佛正在苏醒,“离家时候还小,是有一位郎中,姓什么来的?对!是好像姓江,不过那时还算不得远近闻名,只是在蛤蟆巷是有名的,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自己都成了中年人了,想来以那位郎中的医术也该驰名了才对。”
鄯善黎看孛斡勒憨憨地咧开大嘴,仔细端详下,也没有当初那般吓人了,只是给他行刑的匈奴人的确也太过凶残,导致他的嘴巴豁口那般大,遥遥望去真的很像食人的恶魔一般。
“当初我落难时候曾经住在蛤蟆巷,您的母亲还曾经照顾过我呢!老人家人真的很善良,她虽然年逾古稀但是身体一直很硬朗,就是时常惦记自己在外的儿子,当时我住在蛤蟆巷,有时她老人家会过来聊天,那时她并不知道你在匈奴,只是叨念着你怎么一直也不回来……”
“呜呜呜……”
这个铁打一般的汉子忽然捂住脸痛哭起来:“我当时在边境做打铁生意,为了多赚些钱给老母亲养老,才冒险给匈奴人打铁,钉马掌,谁知道竟被他们捉来……我对不起老母亲……我不该……”越说孛斡勒越是激动,连连扇自己的耳光。
孛老二赶忙过来抓住孛斡勒得手:“阿爹,知道奶奶还健在是好消息啊,我们应该高兴才对,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不然奶奶知道了也会不开心的!”
“是啊,孛叔,你这是干什么,别再打自己了,大错已经铸成,再懊悔又有什么用呢?!”鄯善黎也跟着安慰道。
乌兰图雅身为匈奴人,不懂得这种彻骨的思乡之情,只愣愣看着激动的孛斡勒一家。
孛斡勒哭了半天,才缓缓抬起沾满泪水的脸,定定看着鄯善黎:“其实我姓赵!可是我却成了孛斡勒,就连我的儿子也都成了孛老大,孛老二……我愧对祖先啊!我们赵家从此没有了传承……鄯善黎,你与我母亲相识,又是乌兰图雅的恩人,乌兰图雅是我们家唯一的朋友,以后你就是我们孛家的亲人,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们!”
这些话能看出来是孛斡勒的肺腑之言,鄯善黎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看那几个精壮的小伙子,他们也尽力露出和善的笑容来,都朝着鄯善黎点头。孛老三道:“真不好意思,你看你的衣服都被弄脏了……”
“哦,没事。”
有什么能比在异国他乡遇到老乡结识为新朋友能更让鄯善黎高兴的呢,更何况自己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此刻的鄯善黎舒展胸臆,只是自己的思乡之情也被勾起,想起那些蛤蟆巷的时光,还有霍去病挑开帘子带回解药的样子……
“阿黎,我带你去我那换一身衣裳吧,在这待久了也不方便。”乌兰图雅拉了拉鄯善黎的衣襟,打断了鄯善黎的思绪。
“那我们就告辞了!”鄯善黎回眸看了看孛斡勒一家,孛斡勒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们这都是大小伙子,确实不方便,省的碎嘴子又传些个闲话!”
乌兰图雅拽着鄯善黎就欢快地往外跑去:“你去我那穿我的衣裳吧!之前看你一直穿汉服,还没看到你穿我们草原服装的样子呢!你不会嫌弃吧?”
看着乌兰图雅认真的表情,鄯善黎觉得她异常的可爱,笑道:“怎么会呢!你舍得给我穿你的衣裳,是我的幸运啊!”
二人正说笑间,忽然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于单正涨红着脸站在二人的面前,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阿……阿黎……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