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都给我滚!”
一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人稍稍避开身体,玉堂殿内翁陶瓦罐,胭脂首饰不断从门口飞出,落在玉堂殿的走廊和院落内,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之声。
偶有奴婢的唏嘘之音传来:“南宫公主多好的性格,今儿怎么了这是……”
“啧啧……”
见到贵妇人,都闭了嘴,恭恭敬敬站住行礼。
“你们都退下吧!”
“诺。”
奴婢们退下后,孝景皇后沿着昏暗不长烛火的连廊慢慢步入大殿,南宫公主愤怒和悲伤的哀嚎声不断从里面传出来,脚下是陶罐的碎屑和一地狼藉。
里面的奴婢们见是皇后,一面恭敬地给孝景皇后行礼,一面慢慢地退了出去。
皇后一面前进一面用宽大的袖子遮挡自己的面部,迎面打来的胭脂水粉将她华贵的丝绸泼洒的如同泼墨的油彩一般,只是因为不点火烛,大殿显得异常寥落和昏暗。
待孝景皇后进入内殿,南宫公主已经将身边的东西丢的差不多了,只听得外面有响动传来,似是人声,便顾不得许多,顺手摘下绣花鞋子就朝着入门处丢了过来,随着孝景皇后“哎呦……”一声,南宫公主才回过头来。
“母后……”
南宫公主见到孝景皇后的面容,娇弱的身体忽然萎了下来,带着哭腔嚷道:“女儿不嫁!绝对不嫁!呜呜……”
孝景皇后连忙温柔搂住女儿的身体,哭道:“乖女儿,这也由不得你啊,陛下已经下诏,送你入匈奴去做阏氏,要怪就怪那匈奴单于,单单就和你父皇说只要你南宫公主,母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啊!想来是匈奴单于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你是我的女儿,未来皇帝的亲姊姊,这才……唉……”
“匈奴就是一群蛮人,听说还父死子继,女儿嫁过去,就是一生的噩梦!女儿不要啊,求求母后再去找父皇求求情,或者请弟弟彻儿求求情……”
南宫公主周身战栗,仿佛已经预见了这噩梦一般的人生未来。
孝景皇后抚摸着南宫公主的头,也跟着潸然泪下:“母后刚从未央宫过来,已经求过陛下了。只是和亲一事,乃是大汉建国以来的传统,陛下说此事无可更改,并让我转告你,身为大汉的子民,皇家公主,就要有牺牲的精神,为了天下百姓,你不可不去!”
南宫公主目眦欲裂,头发散乱:“父皇当真如此无情?!”
“女儿,别怪你父皇,你不去和亲,匈奴与大汉的边塞就不得安稳,你弟弟刘彻也不可能顺利登基,如此天下都可能会大乱,你就体谅体谅你父皇吧!”
“刘彻也是这么说么!”南宫公主第一次称呼弟弟的大名,她颓丧又绝望地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只觉得传来阵阵透骨的寒意,衣裙褶皱地披散在自己四周,仿佛已经穿了很久……
“彘儿并不知道,他被你父皇派去灞陵办事还没有回来,你们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呜……”孝景皇后用袖口捂住自己的嘴,压低了自己呜咽的声音。
“孩子,生在帝王家,万事不由人!这是由不得你自己的。就像你弟弟虽贵为太子,不是也要和刁蛮的陈阿娇成亲吗?!”
南宫公主听了这话,心中略微有些释怀:“可是母后,女儿向来听话,就这一件事,算女儿求您!求您了!若儿臣真的去了,此后山长水远,恐怕今生都不能再见到父皇母后了!女儿好怕,大漠风沙似刀,几年后,怕是母后也不认得女儿了!女儿体弱,又有头疼的毛病,此去恐怕也活不长了!”
“呜呜……我的南宫啊……我体弱的南宫……”
孝景皇后努力压制着哭腔:“母后也没有办法,此事陛下和窦太后已经定下了。母后会给你多带些安息香料,丝绸绫罗,金银细软,还有侍候你的婢女,尽量让我的南宫少遭些罪……还有件事,大长公主给窦太后特意说了,让鄯善黎做你的陪嫁,随你一同去匈奴,你们向来亲爱,有她照顾着你,也放心一些!”
“又是陈阿娇的鬼主意!她使的坏还少吗!我一个人去匈奴还不够,她还要再搭上一个!”
南宫公主眼睛睁的很大,毫无意料的消息惊的她一时无措。
孝景皇后叹息一声,为南宫公主擦去眼角湿润的泪痕,耐心劝道:“窦太后特意下了懿旨,是任谁也不能更改的!要我说,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有她陪伴你,总归放心些!再者谁叫鄯善黎美貌,她那带着西域血统的高挺鼻梁,在这宫中也太过突出了,皇宫内院太美丽也会遭人嫉妒的!阿娇马上要与彘儿成亲了,还不赶快拔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依为娘的说,若是她继续留在宫中,前路也未尝就不凶险!”
“可是淮南王不是将她偷偷送来就是为了让她远离权力的旋涡么?为何母后却不保她?!”
孝景皇后站起身,眼睛遥遥望着远处,缓缓道:“知子莫若母,本宫也不想她坏了彻儿的前程,跟天下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南宫公主忽然向后退去,周身颤颤巍巍似乎支撑不住,随时都要倒下:“所以女儿也不重要是吗?我们都只是一枚棋子?!”
孝景皇后身体笔直,歇斯底里地怒斥一声:“你胡说!”
“女儿没有胡说,你为了自己的地位先是为了拉拢朝臣牺牲了平阳的幸福,又为弟弟刘彻安排了大长公主的女儿,以及隆虑公主的婚事,现在又为了权势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匈奴!匈奴单于何等彪悍,他们茹毛饮血,野蛮无比,大阏氏更是父死子继,这样几次三番下来还不把女儿生吃了?!而你却为了弟弟的王位不管不顾,你不配做母亲!”
“啪!!!”
孝景皇后愤怒地打了南宫公主一个耳光,震得自己的手都微微发麻。
南宫公主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耳朵传来嗡嗡的蜂鸣,她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好,女儿不敢违抗皇命,女儿答应远嫁匈奴,但从此与母亲恩断义绝!”
孝景皇后又悲又怒,狠狠扬起的手臂却停在半空,看着南宫公主满是恨意地站起身,眼神凌厉地盯着自己,接着一颗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衣衫凌乱地朝着门外跑去,她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南宫公主跑出玉堂殿,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光着一只脚,她只知道一路疯跑,引得其他宫殿路过的奴婢一边给她让路行礼,一边议论纷纷。南宫公主却管不得许多,她一改往日温柔娴静的性格,发疯一般穿过廊牙,越过楼台,直奔昆明池。
鄯善黎这次回宫之后常常跑出玉堂殿,喜欢到昆明池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宫公主慌忙寻找着,见鄯善黎正坐在湖边一处木质地板上痴痴望着水面发呆,南宫扑过去一把搂住坐在岸边的鄯善黎,眼睛像打开了泄水的闸门:“阿黎,是南宫姊姊对不起你,当初我不该反对你和彻儿在一起,是我太自私了,太以母亲的话为重,今日轮到我自己,才知道当初对你有多么残忍,阿黎,对不起,对不起!”
不明就里的鄯善黎轻轻拍着南宫公主的背脊,低声安慰:“南宫姊姊,这是怎么了,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和彻哥哥本来就不可能的。”
南宫公主哭的快要喘不上来气,哽咽着不撒开鄯善黎的身体,搂住她继续说道:“姊姊对不起你,当初阿娇陷害你,姊姊明哲保身,也没有去掖庭救你,姊姊当初并不知道你会遭难,以为假以时日待阿娇消气了,再图救援,谁知道你竟然被下了毒药,都怪姊姊,姊姊没有做好,姊姊对不起你!”
“姊姊,你别这么说,你说的我都想哭了……”
鄯善黎抚摸着南宫公主起伏抽噎的背脊,以前的南宫公主总是像个大人一般,今日竟如此感情用事,不太像她的,鄯善黎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南宫公主今日如同风中落叶,一瞬间变得有种飘零之感。
南宫公主趴在鄯善黎的肩膀上,哭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她板着鄯善黎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又涌起一股酸涩:“阿黎,你知道吗?父皇下旨,将我嫁给匈奴单于,窦太后下了懿旨,你也要和姊姊同去,以后你我就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鄯善黎一愣,她婉约的眸子一闪,似乎有无边风沙滚滚而来,瞬间将她淹没了,一切的一切,犹疑痛苦都随风而去,刘彻,霍去病,那汉家的儿郎从此都与自己无关,只余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和彪悍无比的匈奴蛮族!长路漫漫不知归途……
一轮夕阳从湖面的另一端慢慢斜下去,湖面刮过的秋风愈发紧了,鄯善黎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松开南宫公主的衣襟,呆呆地扫视一眼身后偌大的未央宫……
“南宫姊姊,你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