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声,彻底隔绝了窗外新年烟花的绚烂和城市的喧嚣。
机舱内,只有仪表盘冰冷的荧光和螺旋桨规律的噪音。
刘子阳靠在坚硬的座椅上,透过小小的舷窗,看着脚下那片逐渐远去、灯火通明的城市。
(新年快乐…)
他在心里默默地对那扇窗后的五个女人说道。
刚才的温馨团圆,此刻已被冰冷的任务简报所取代。
他闭上眼,钱卫国沉稳而急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南极…‘冰点’科考站…未知样本泄露…多方武装势力…”
每一个词,都代表着极度的危险和不确定性。
(史前病原体?能让钱叔用上‘不要靠近’和‘野兽咆哮’这种描述…事情绝对不简单。)
(还有那些闻风而动的武装力量…目标也是样本?这背后牵扯的利益,恐怕惊人。)
他感觉到手心里还攥着那个小小的平安符,苏婉清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其上。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这股信念,如同磐石,在他心底沉淀。
直升机没有飞往常见的军用机场,而是降落在了郊区一个看似废弃的工厂仓库顶部。
舱门打开,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
钱卫国就站在那里,身上裹着厚重的军大衣,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贯的沉稳。
但刘子阳能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宇间,感受到事态的严峻。
“钱叔。”刘子阳跳下直升机,敬了一个礼。
钱卫国回礼,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就好。时间紧迫,边走边说。”
两人快步走入仓库内部。
外面破败,内部却别有洞天。
明亮的灯光,合金墙壁,穿着白色科研服或深色作战服的人员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高效的气氛。
这是一处高度机密的地下基地入口。
“情况比电话里说的更复杂一些。”钱卫国语速很快,带着刘子阳穿过一道道需要权限验证的合金门。
“我们调动了最近一颗过顶卫星,对‘冰点’站区域进行了高分辨率扫描。”
他们进入一个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显示着南极大陆的卫星地图。
钱卫国拿起激光笔,指向地图上一个被标记为红色的点。
“这是‘冰点’站的具体位置。你看这里,站体外部没有明显破损,但周边…”
他切换了几张不同时段和角度的卫星图片。
“发现了非科考活动的车辆痕迹,不止一种。还有…这里,距离科考站三公里外的一个冰裂谷,发现了临时搭建的伪装营地痕迹。”
图片放大,可以隐约看到一些被冰雪半覆盖的帐篷轮廓和物资箱。
“这证明,至少有两股以上的武装力量,已经先于我们抵达了那片区域,并且潜伏了下来。”钱卫国的声音带着冷意,“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
刘子阳盯着屏幕,眼神锐利如鹰。
(果然…不仅仅是天灾,更是人祸。救援变成了虎口夺食。)
“科考站内部情况呢?有没有生命迹象探测?”刘子阳问道。
钱卫国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尝试过多种生命信号扫描,包括热成像和生物电场探测。结果…很混乱。站内似乎有强烈的信号干扰源,无法获得清晰图像。偶尔能捕捉到一些微弱的、不符合人类体征的热源信号,但无法确认是否是幸存者,或者…是别的什么。”
(不符合人类体征?联想到那‘野兽咆哮’…)
刘子阳的心微微下沉。
未知的环境,未知的威胁,再加上虎视眈眈的、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
这次任务,堪称他退役以来,面临的最诡异、最复杂的挑战。
“关于那个‘未知样本’,有更多信息吗?”刘子阳追问。
“几乎没有。”钱卫国叹了口气,“‘冰点’站的主要任务是冰川深钻,研究古气候和远古微生物。最后一次正常通讯时,他们报告在冰芯深处发现了一个罕见的、保存完好的气泡空腔,内部可能存在未知的微生物群落。他们正准备进行无菌取样…然后,就失联了。”
(气泡空腔…保存完好的远古微生物…泄露…)
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我们的分析团队初步判断,”钱卫国继续说道,“他们在取样过程中,可能意外释放了那个被冰封数万甚至更久的东西。它可能是一种我们从未接触过的细菌、病毒,或者…是某种休眠状态的、更复杂的微生物集合体。”
“它的危险性?”
“未知。但从求救信号里‘泄露’、‘危险’、‘不要靠近’这些词,以及后续可能的变异攻击来看,绝对不容小觑。我们甚至要做好…那东西能通过空气传播的最坏打算。”
空气传播!
刘子阳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这意味着,一旦处理不当,不仅任务小队可能全军覆没,甚至可能通过运输工具,将灾难带离南极,波及全球。
(国之利刃,岂是虚名。这种时候,我不上,谁上?)
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了他的肩头。
“任务目标不变。”钱卫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嘱托,“第一,搜寻幸存者。第二,回收样本,如果样本已无法安全回收,或确认其极度危险且不可控,授权你…就地彻底销毁!”
“第三,查明真相。第四,摸清那些武装分子的底细,必要时…清除威胁!”
“明白。”刘子阳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这次任务,官方层面无法直接介入,以免引发国际纠纷。所以,你依旧是以‘非在编’身份行动。明面上,你会作为紧急增派的‘技术安全顾问’,跟随一支由国内顶尖极地生物学家组成的支援小组,搭乘‘雪龙’号破冰船前往。”
钱卫国解释道。
“支援小组?”
“嗯。出了这种事,国际科考组织也很重视,同意各国派遣专家前往协助调查和善后。我们这支小组的负责人,是林梦蝶教授,国内极地生物领域的权威。她会为你提供专业的技术支持。”
(林梦蝶?没听过。希望不是个麻烦。)
刘子阳对所谓的“专家”并没抱太大期望,他只希望对方能听话,不拖后腿。
“你的装备已经准备好了,针对南极极端环境特制的。”钱卫国引着他走向旁边的装备室。
“考虑到潜在病原体威胁,准备了最高等级的防护服和隔离设备。通讯方面,采用了抗低温、抗干扰的卫星加密通讯器。武器也做了防冻处理。”
装备室里,一套套崭新的极地作战服、特种雪地装备、冰镐、绳索、以及各种刘子阳叫不出名字的科研仪器整齐排列着。
几个技术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这是你的通讯器。”钱卫国递过来一个比普通卫星电话更厚重、带着粗壮天线的设备,“关键时刻,按下这个红色按钮,可以直接连通‘龙巢’,请求最高级别的信息支援或…远程火力引导。”
(龙巢…终于能直接调用这个级别的资源了。)
刘子阳接过通讯器,入手沉甸甸的,代表着极高的权限和沉甸甸的责任。
“另外,考虑到任务的特殊性和潜在的信息战需求,‘龙巢’为你临时调配了一个技术支持席位。”
钱卫国指了指旁边一个开着电脑终端的座位。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戴着厚厚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女孩正噼里啪啦地敲着代码,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钟小妹,我们最好的信息分析和电子战专家之一。这次任务期间,她会二十四小时待命,为你提供远程技术支援,包括信号拦截、数据分析、设备破解等等。”
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着刘子阳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继续敲代码,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技术宅?希望关键时刻不掉链子。)
刘子阳对她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钱卫国问道。
刘子阳沉吟了一下,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关于那些武装分子,有没有更具体的情报?比如,他们属于哪个组织?”
钱卫国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目前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他们的装备很杂,有俄制的,也有美制的,行动风格专业且谨慎,不像普通的雇佣兵。我们截获到他们之间零星的、经过高度加密的通讯,里面反复提及一个词——‘神座’。”
“神座?”刘子阳皱眉,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是一个全新的,或者说,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神秘组织。我们对其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似乎对全球各种‘异常’事件和‘特殊’资源极感兴趣,能量巨大,行事不择手段。这次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那个远古样本。”
(神座…取代了‘暗影殿’的新对手吗?看来,这个世界上的黑暗,永远清剿不完。)
刘子阳眼中寒光一闪。
“我明白了。不管他们是什么‘神’还是‘鬼’,敢伸手,就剁掉他们的爪子!”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好!要的就是你这份气势!”钱卫国赞许地点点头,“‘雪龙’号已经做好出发准备,预计一小时后离港。林梦蝶教授和他的团队已经在船上了。你立刻携带装备出发,港口有快艇接应。”
“是!”
刘子阳不再多言,开始迅速更换极地作战服,检查装备。
冰冷的战术背心贴在身上,各种装备挂载到位,熟悉的重量感和束缚感传来,让他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
(南极…零下几十度的严寒,白茫茫的死亡世界,未知的病原体,神秘的组织…真是够刺激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对温暖家居的不舍深深压入心底。
此刻,他是战士,是国之利刃。
告别了钱卫国和基地,刘子阳登上了一辆伪装成民用货箱的车,朝着港口疾驰而去。
车内,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上,是五个女人的合影,笑得灿烂。
他手指轻轻拂过屏幕,然后果断关机,取出SIm卡,折断。
(等我回来。)
港口,夜风更大,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刺骨的寒意。
巨大的“雪龙”号破冰船如同白色的巨兽,安静地停泊在码头上,船身的红色线条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一艘快艇已经在码头边等待,引擎发出轻微的轰鸣。
刘子阳拎着沉重的装备箱,踏上了快艇。
快艇划破漆黑的海面,朝着“雪龙”号驶去。
靠近船舷,放下舷梯。
刘子阳动作矫健地攀爬而上。
甲板上,几个船员正在忙碌,看到他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穿着厚实防寒服,戴着眼镜,气质干练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是刘子阳顾问吗?我是船政委,姓李。欢迎登船!林教授他们在会议室等你。”
“带路。”刘子阳言简意赅。
跟着李政委走在船舱内部狭窄而明亮的通道里,刘子阳能感觉到船体微微的震动,引擎已经启动,即将远航。
会议室的门口,李政委停下脚步,低声道:“刘顾问,林教授她…性格比较直接,对这次突然加派‘安全顾问’可能有些…看法。工作上,还请你多担待,一切以任务为重。”
(看法?)
刘子阳眉头微挑。
(看来这位女教授,不太好相处。)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政委推开会议室的门。
里面灯火通明,坐着五六个人。
主位上,是一个女人。
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蓝色极地科考服,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利落地挽成一个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的五官精致,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和专注,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基因序列图。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刘子阳身上。
从上到下,快速扫视了一遍。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欢迎,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苛刻的审视,以及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质疑。
(这就是那个需要我额外保护的‘技术安全顾问’?看起来…除了体格壮点,没什么特别。)
林梦蝶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山表情。
她合上平板,站起身,声音清冽,如同南极的寒冰:
“我是林梦蝶,本次支援小组的负责人,主攻极地微生物学。”
她伸出手,动作标准而客气。
“刘子阳。”刘子阳伸手与她轻轻一握。
她的手很凉,指尖有着长期接触仪器和键盘的薄茧。
“刘顾问,”林梦蝶收回手,开门见山,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直接,“恕我直言,我不太理解上级为何在此时派一位‘安全顾问’加入。我们这次是科考救援行动,面对的是可能存在的未知微生物,不是战场。我们需要的是生物学家、病毒学家,不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不是战士。”
会议室里的其他几位科研人员,也都默默地看着刘子阳,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类似的疑问。
(果然…被小看了啊。)
刘子阳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冷笑一声。
他迎着林梦蝶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教授,首先,我尊重你的专业。”
“但其次,请你弄清楚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回到林梦蝶脸上。
“‘冰点’站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里,有类似野兽的咆哮和人员的惨叫。卫星图片显示,至少有两股以上身份不明的武装力量,已经携带武器,潜伏在科考站周围。”
“你认为,他们是去帮你们搞科研的吗?”
一句话,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林梦蝶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其他科研人员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和一丝慌乱。
武装分子?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刘子阳看着林梦蝶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冰冷的锋芒:
“我的任务,是确保你们能活着抵达‘冰点’站,活着开展研究,并且…活着把可能存在的样本或者数据带回来。”
“至于你们的研究…”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微澜。
“在我清除掉所有物理威胁之前,恐怕你们连实验室的门都进不去。”
“所以,收起你对‘战士’的偏见。”
“从现在开始,在抵达‘冰点’站并确认绝对安全之前,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瞬间镇住了全场。
林梦蝶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但在刘子阳那深邃而冰冷的眼神注视下,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词穷。
她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男人,似乎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带来的,不是多余的麻烦,而是血与火交织的、残酷的真相。
(武装分子…争夺样本…)
林梦蝶的心沉了下去,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次任务背后隐藏的致命危机。
她看着刘子阳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或许…上级派他来,真的不是多此一举。
船舱外,汽笛长鸣。
“雪龙”号破冰船,缓缓驶离了港口,向着南方,向着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白色大陆,破浪前行。
新的挑战,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