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理工大学，材料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内。
钱宏远坐在他那间宽敞明亮、摆满了各种奖杯和证书的办公室里，神情陶醉地抚摸着面前的一份打印报告。
报告的封面上，印着一行简洁而又石破天惊的标题——《关于新型纳米动态自修复涂层的分子结构与性能研究》。
作者：赵丽娜。
这，就是他从赵丽娜那里巧取豪夺而来的，那份足以改变世界的科研成果。
“天才，真是天才的构想啊……”钱宏远戴上金丝边眼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报告里的每一个数据，都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每一条反应曲线，都平滑得如同教科书里的经典案例。那些由无数复杂公式构建起来的理论模型，更是精巧绝伦，宛如一座用代码和逻辑搭建起来的宏伟教堂。
他，钱宏远，虽然在这个领域浸淫了半辈子，自诩为国内权威，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以他自己的脑子，别说创造出这样的成果，就连完全看懂这份报告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些吃力。
赵丽娜的天赋，是他生平仅见，甚至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嫉妒。
但现在，这份嫉妒，已经完完全全转化成了贪婪和狂喜。
“可惜啊，还是太年轻了，太天真了。”他摘下眼镜，靠在舒适的真皮老板椅上，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得意笑容，“空有屠龙之技，却不知人心险恶。到头来，还不是辛辛苦苦，为我作嫁衣裳？”
一想到这份报告即将给他带来的名声、地位、财富，甚至……那顶悬在所有科学家头顶的，名为“诺贝尔”的桂冠，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他将会成为新时代的材料学之父！
他将会名留青史！
而那个创造了这一切的女孩呢？
她只会成为他辉煌履历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甚至，连注脚都算不上。
想到赵丽娜，钱宏远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那张清冷绝美的脸蛋，和那副即使在自己面前也从不屈服的倔强眼神。
一股邪火，从小腹处升腾而起。
“不识抬举的小妮子……”他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阴狠而又淫邪，“总有一天，你会哭着、求着，爬上我的床！”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小张吗？我是钱宏远。”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学者特有的温和与威严。
“哎哟，钱校长！您好您好！您有什么指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无比谄媚的声音。
“是这样的，”钱宏远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道，“下周在国际会展中心举办的‘全国新材料前沿科技峰会’，组委会那边是不是你负责联络的？”
“是我是我！钱校长您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
“嗯，是这样。我手上呢，最近刚好有了一个小小的突破性进展。”钱宏远故作谦虚地说道，“本来是想等数据再完善一下，直接发《Nature》的。但我想着，咱们海城自己办的峰会，总要支持一下嘛。这样，你跟组委会说一声，给我加一个二十分钟的‘成果预发布’演讲，题目就叫……嗯，就叫《纳米科技的未来：动态自修复材料的革命性突破》。”
电话那头的“小张”在听到这个题目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狂热的谄媚之词：“革命性突破？！我的天呐！钱校长，您这是又要改变世界了啊！没问题！别说二十分钟，两个小时都给您留出来！我马上就去办！您的大驾光临，是我们这次峰会最大的荣幸！”
“呵呵，低调，低调一点。”钱宏远嘴上说着，脸上的得意却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挂断电话，他嘴里哼着小曲，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已经能想象到，当他在峰会上公布这项成果时，将会引起怎样山呼海啸般的轰动。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小事需要处理。
他必须彻底堵死赵丽娜的嘴，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他再次拿起电话，这一次，是打给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如今已经留校任教的青年教师，张伟。
“喂，小伟啊，来我办公室一趟。”
……
五分钟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敲门走进了钱宏伟办公室。
“老师，您找我？”张伟的态度，恭敬到了近乎卑微的程度。他能有今天，全靠钱宏远的提携，自然将其奉若神明。
“嗯，坐。”钱宏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师，您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张伟关切地问道。
钱宏远揉了揉眉心，用一种极其沉痛的语气，缓缓开口道：“小伟啊，这件事，我本不想说的，家丑不可外扬嘛。但是，为了维护我们实验室的声誉，为了维护学术的纯洁性，我不得不说了。”
张伟立刻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老师您请讲。”
“是关于你师妹，赵丽娜的事情。”钱宏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这个孩子很有天赋，这一点我们都有目共睹。但是……唉！她走上了一条邪路啊！”
“邪路？”张伟一脸震惊。
“她的毕业课题，迟迟无法取得突破。眼看着就要延毕，她竟然动起了歪脑筋！”钱宏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愤怒和失望，“她竟然伪造实验数据！想用虚假的成果来蒙混过关！”
“什么？！伪造数据？！”张伟失声叫了出来。这在学术界，可是最严重的死罪！
“是啊！”钱宏远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我发现之后，立刻严厉地批评了她，让她推倒重来！我告诉她，做学问来不得半点虚假！就算毕不了业，也不能玷污了科学的神圣！”
“老师您做得对！”张伟义愤填膺地附和道。
“可谁知道……”钱宏远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屈辱和恶心，“这个不知廉耻的学生，竟然还想用美色来腐蚀我！她三更半夜跑到我的办公室，对我……对我进行骚扰！说什么只要我能让她顺利毕业，她什么都愿意做！”
“砰！”张伟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满脸通红，“岂有此理！简直是学术界的败类！耻辱！”
“我当场就把她骂了出去！”钱宏远一脸的高风亮节，正气凛然，“我告诉她，我钱宏远一生清白，绝不容许这种肮脏的事情发生！我们实验室，也绝不留这种品行败坏的学生！我已经决定，将她从我的门下，正式除名！并且，会向学院上报她的恶劣行径！”
张伟看着自己老师那副大义凛然、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崇敬。
“老师，您真是我们所有人的楷模！”他激动地说道，“这种害群之马，就该早点清除出去！绝不能让她玷污了您的名声！”
“唉，我也是没办法。”钱宏远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疲惫，“只是，这件事毕竟不光彩。你呢，先不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就在咱们课题组内部，跟相熟的几个老师和同学，‘私下里’通个气，让他们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免得以后赵丽娜在外面胡说八道，反咬我一口，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明白，老师！”张伟立刻心领神会，“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私下里’说。”
……
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赵丽娜的舆论绞杀，就此拉开了序幕。
张伟离开钱宏远的办公室后，立刻就“恰好”在茶水间，遇到了课题组里另一个博士生，李萌。
李萌一直对赵丽娜心怀嫉妒。同样是女博士，凭什么赵丽娜就长得那么漂亮，还那么受导师器重？她早就看赵丽娜不顺眼了。
“哎，李萌，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张伟装作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凑到她耳边，将刚刚从钱宏远那里听来的“真相”，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当然，在他的版本里，赵丽娜的行为变得更加不堪，什么“穿着暴露地深夜敲门”，什么“论文数据百分之九十都是编的”，什么“被戳穿后还威胁要告老师性骚扰”……各种肮脏的细节，被他编得活灵活现。
李萌听得眼睛都亮了，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兴奋表情。
“真的假的？天呐，她居然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嘴上说着惋惜，语气里的兴奋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可不是嘛！所以啊，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张伟“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然后便端着水杯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李萌后脚就掏出手机，点开了材料学院的博士生微信群。
她手指翻飞，打出了一段声情并茂的文字：
“姐妹们！惊天大瓜！你们知道学术女神赵丽娜为什么好几天没来实验室了吗？我跟你们说，你们绝对想不到！【震惊】【震惊】”
这个充满悬念的开头，瞬间在几百人的大群里，炸出了无数潜水的人。
“怎么了怎么了？”
“细说！展开讲讲！”
“前排出售瓜子花生矿泉水！”
李萌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消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清了清嗓子，将张伟告诉她的“故事”，用一种更加具有煽动性和侮辱性的语言，绘声绘色地发了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微信群，瞬间爆炸了！
“卧槽！真的假的？伪造数据？勾引导师？这也太劲爆了吧！”
“我就说嘛，她一个从孤儿院出来的，哪来那么多资源和精力搞科研，原来是走的这种歪门邪道！”
“人设崩塌啊！亏我以前还把她当偶像！”
“真是恶心！我们材料学院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谣言，就像插上了翅膀的病毒，以光速在整个海城理工大学的校园里，蔓延开来。
论坛上，出现了匿名的帖子，标题耸人听闻——《扒一扒我校某“天才女博”不为人知的上位史》。
帖子里，赵丽娜被塑造成了一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靠着出卖色相和学术造假来换取前程的“学术妲己”。
而钱宏远，则成了一个高风亮节、爱护羽毛、严词拒绝了潜规则并勇敢揭露学术不端的“正义化身”。
短短半天时间，赵丽娜这个名字，就从一个令人敬仰的“学霸女神”，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学术败类”。
……
一周后。
“全国新材料前沿科技峰会”在海城国际会展中心隆重召开。
钱宏远作为本届峰会的特邀压轴嘉宾，西装革履，满面春风地坐在第一排最核心的位置，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和闪光灯。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巅峰。
下午四点，轮到他登台演讲。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讲台，面对着台下上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学者、行业巨头和媒体记者，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救世主般的自信微笑。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口道，“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回顾过去，而是为了开启未来。一个属于新材料的，崭新的未来！”
他演讲的ppt，做得华丽无比。
他用各种宏大的辞藻，描绘着他口中这项“革命性”的新材料，将如何改变人类的生活。从永不磨损的手机，到可以自我修复的飞机，那幅波澜壮阔的未来画卷，被他描绘得令人心驰神往。
二十分钟的演讲结束。
钱宏远张开双臂，如同一个接受信徒朝拜的君王。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闪光灯像白昼一样将他笼罩，无数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涌向台前。
“钱教授！请问这项技术预计什么时候可以投入商用？”
“钱教授！您认为这项成果距离诺贝尔奖还有多远？”
“钱教授！您作为这项技术的独立发明人，能谈谈您研发过程中的心路历程吗？”
钱宏远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微笑着，从容不迫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
与此同时。
赵丽娜正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试图将自己埋进书本，来逃避现实。
这些天，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敢出门，不敢看手机，不敢与任何人联系。
她像一只受伤的鸵鸟，以为只要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那种被全世界孤立和审判的感觉，像无形的毒气，渗透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还是不合时宜地亮了一下。
是她以前在实验室里，关系最好的师妹，小雯，发来的一条微信。
信息很短，只有一个链接，和一句话。
——“丽娜姐，你快看……钱老师他……”
赵丽娜的心，猛地一沉。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链接。
链接跳转到了一个新闻门户网站的直播页面。
标题是：《重磅！我国材料学研究取得革命性突破！钱宏远教授公布新型动态自修复技术！》
直播画面里，正是钱宏远在峰会上被记者们疯狂围堵的场景。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被放得巨大，占据了整个屏幕。
赵丽娜看着他，听着他口中那些无耻的谎言，感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真的，当着全世界的面，将她的心血，刻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周围传来几声不满的“嘘”声。
赵丽娜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轰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图书馆的。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麻木地，朝着那个她曾经视之为家和梦想的实验室走去。
她还有一些私人物品，留在了那里。
她要去拿回来。
然后，和这个让她梦碎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当她推开实验室大门的那一刻，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有冷漠，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她曾经的同学，曾经和她一起熬夜做实验、一起吃饭聊天的同伴们，此刻，看她就像在看一个肮脏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怪物。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学术妲己’赵丽娜吗？”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是李萌。
她抱着双臂，靠在一个实验台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
“怎么？被钱老师扫地出门了，还有脸回来啊？是回来偷数据呢，还是想再找个新目标，继续你的‘学术上进’之路啊？”
她的话，引来了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赵丽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没有理会李萌，径直走向自己以前的那个座位。
她的桌子上，还摆着她的几本专业书，一个水杯，还有一张她和孤儿院孩子们的合影。
她只想拿走这些东西，然后立刻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然而，李萌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一步上前，挡在了赵丽娜的面前。
“别碰！”她一把按住赵丽娜伸向桌子的手，脸上满是嫌恶，“这些东西，都被你这个肮脏的人碰过了，谁知道上面有没有病毒？你最好赶紧滚！别在这里，污染了我们做科研的神圣环境！”
“让开！”赵丽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冰冷的颤抖。
“我就不让！你能怎么样？”李萌有恃无恐地挺起胸膛，“你一个学术造假、勾引老师的败类，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告诉你，钱老师没报警抓你，都算是他仁慈了！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周围的人，都在冷眼旁观。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
就连那个给她发微信的小雯，此刻也低着头，躲在人群的最后面，不敢看她的眼睛。
背叛。
羞辱。
孤立无援。
所有的恶意，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赵丽娜死死地包裹住，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灰暗。
她没有再和李萌争辩。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的嘴脸，永远地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然后，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实验室的大门。
她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
那是她，最后的骄傲。
走在傍晚的校园里，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条路，她曾经走了无数遍。每一次，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而今天，脚下的每一块砖，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锥心刺骨。
周围路过的学生，不时地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在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地切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