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虎头礁,驶向第二个预定观测点——位于更南方的“翠螺礁”海域。这段航程需要近两天的时间。海面开阔,风平浪静,“远舟号”以经济航速平稳地行驶着。航行的节奏恢复了,但周凡和苏念的心境,却与从大陆启航时已截然不同。
如果说从大陆启航时,是怀揣着计划与期待,那么此刻,则是满载着初次的观测收获、复杂现实带来的冲击,以及对前方未知点位的审慎思考。虎头礁的经历,像一堂密集的实践课,让他们对“科研观测”和“海洋保护”的复杂内涵,有了切肤的体会。
周凡大部分时间待在驾驶舱,除了了望和掌舵,更多时候是在整理和回顾。他将虎头礁的温度数据曲线图、潜水日志摘要、以及他们拍摄的典型现象照片(健康的、白化的、异常生长的珊瑚),打印出来,贴在驾驶舱一侧的软木板上。旁边,贴着蟹壳湾小学孩子们的笑脸照片,以及渔汛时那片“光城”的夜景抓拍。这些图像并置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此行多维度的见闻。
苏念则在整理下一站“翠螺礁”的背景资料。研究所提供的材料显示,翠螺礁靠近一条重要的国际航道,也受到附近一个正在发展中的海岛旅游项目的影响,面临的压力可能更多来自船只污染、人为干扰和可能的陆源营养盐输入。观测重点将是珊瑚的疾病迹象、水体营养盐水平(他们带了简易测试剂)以及人类活动痕迹。
“感觉像是从一个考场,走向另一个不同的考场。”苏念揉着发酸的眼睛说。
“而且考题越来越综合。”周凡接口道。他望着前方海天一色的风景,脑海中却浮现出各种图表、曲线、样本瓶和孩子们的眼睛。这种将感性体验与理性观察紧密结合的状态,既充实,又充满挑战。
午后,天空的云系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热带常见的、蓬松如棉花的积云,而是出现了大片大片排列整齐、如同鱼鳞或涟漪般的卷积云。这种云通常出现在天气系统变化的初期,预示着高空气流稳定,但中低层大气可能有不稳定因素。
周凡仔细观看着天空的“云图”。老航海的经验和系统灌输的知识告诉他,这种天气形势下,虽然短期内未必有恶劣天气,但需要密切关注气象预报,尤其是远方是否有新的热带扰动形成。航行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查看了最新的气象云图和台风预报。目前南海及西太平洋暂无台风生成迹象,但一片广阔的季风云团正在菲律宾以东洋面活动,数值预报显示其未来路径存在不确定性,需要持续观察。
归途的“云图”,既是头顶天空真实的云系变化,也隐喻着他们此行任务所面对的各种“气象图”——科研的数据云图,社区认知的观念云图,发展与保护博弈的形势云图。所有这些“云图”,都在动态变化,需要他们持续观测、分析和应对。
元宝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思绪的纷繁,它不再总是兴奋地跑动,而是更多时候安静地趴在周凡或苏念脚边,用它温暖的躯体传递着无声的陪伴。
傍晚,他们按照计划抛锚在一片安全的开阔水域过夜。夕阳将天边的卷积云染成绚烂的金红与紫色,倒映在平静的海面上,美得如同油画。但周凡知道,这美丽的云霞背后,可能蕴含着天气变化的密码。
晚餐后,他们再次与研究所的林研究员进行了简短的卫星通话,汇报了虎头礁的收尾工作和前往翠螺礁的行程。林研究员提醒他们,翠螺礁区域近期有一些关于珊瑚黑带病(一种珊瑚疾病)的零星报告,请他们注意观察。
夜幕降临,星光在鱼鳞状的云隙间闪烁,明灭不定。周凡坐在甲板上,望着这变幻的星空与云图,心中异常平静。这种平静,来自于对任务难度的清晰认知,也来自于对自身角色和能力的确认。他们不是全能的拯救者,而是认真的观察者、忠实的记录者、积极的连接者。
归途的云图,指引着方向,也预示着变幻。而“远舟号”和他船上的人,已经做好了继续观测、继续记录、继续在这幅复杂而广阔的海洋保护“云图”上,描画属于自己那一笔的准备。前方,翠螺礁在望,新的观察、新的故事、新的挑战,即将开始。